“金秋九月,凉风送爽,硕果飘香。”
“在这个收获的季节里,我校全体师生又迎来了一个崭新的学期……”
一道微微低沉的男声被麦克风放大,经由晨风吹送到操场的每个角落。
站在人群中的陈竟夕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声音,猛地抬头朝主//席台正中间的位置看去。
挺拔端正的身影,因为距离太远而显得有些模糊的英俊面孔,冷淡的表情。
和他记忆中的那个人如出一辙。
呵,骗子。
陈竟夕在心中冷笑。
“……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
“聚沙成塔,滴水穿石,坚持和努力不会辜负任何一个追梦的人,愿我们在接下来的每一天里都有所收获。”
微凉的晨风里,有关新学期的发言告一段落,四周响起热烈的掌声。
主//席台上的身影微微鞠躬后从侧面的台阶走下,穿过各个班级的方阵队伍,径直朝着陈竟夕的方向走来。
陈竟夕有些紧张,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然而那人却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路过。
“……”
果然是满口谎话的骗子。
绝世大渣男。
提着的一口气瞬间泄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更强烈的情绪。
在对方即将和自己错身而过的那一刻,陈竟夕忽然开口:“喂。”
脚步停顿,对方不明所以地转头看过来。
英俊的眉眼间带着一丝迷茫,显然根本不认识陈竟夕。
下一秒,一记重拳砸在了这张脸上。
陈竟夕忍无可忍地发出怒吼:“陆遥夜,你给我去spa!”
原本平静的操场哄地一下沸腾了。
“卧槽!陈竟夕打人了!”
“谁?!陈竟夕?三班的公主殿下?我说你是不是搞错了,谁不知道公主的脾气有多好啊——呃,他打谁?”
“还能是谁,当然是魔王陛下陆遥夜啦!”
“打陆遥夜算什么打人?小两口闹别扭而已,散了吧。”
……
陈竟夕在朦胧且暧昧的黑暗中翻了个身,被手上传来的一点痛意弄醒了。
借着窗口透进来的光睁眼一看,发现右手的指关节处沾着一曾层薄薄的白色墙灰。
陈竟夕眨了眨眼,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刚才的一切都是梦。
自己并没有在开学日打人,更没有打五好学生陆遥夜,只有身边的墙无辜被揍了一拳。
怎么会突然梦到陆遥夜那个家伙,还不太清醒的陈竟夕皱起脸,毕竟自从初二那年夏天以后他们就再没见过了。
大概是夜深人静时思绪最容易不受控制,陈竟夕翻了个身,眼前逐渐浮现出一张过分英俊的少年面孔。
光洁饱满的额头,隆起的眉骨,以及那双深邃透亮的黑色眼睛。
……
“喂,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的真实身份其实是魔界之主。”
陈竟夕看见满脸稚气的自己露出无语的表情。
可少年仍旧一脸认真:“我叫奥古斯都·金。”
“你猜我为什么会把这个秘密单独告诉你?”
“?”
少年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当然因为你也不是普通人了。你的真实身份是我在冒险途中认识的伙伴,来自沉默森林的公主,灵湖雪獒一族的女王——”
顿了一下,少年抿嘴笑了,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洋洋自得:“也是我的妻子,魔界唯一的王后。”
陈竟夕:“……”
三秒后,陈竟夕面无表情吐槽道:“你才是狗!而且你是不是忘了上节课间咱俩才一起去过厕所,见鬼的森林公主。”
“是沉默森林的公主,灵湖雪獒的女王。”少年对他弄错固定搭配有些不满,于是一本正经地纠正,“这都是真的!你听我说,你原本的名字叫瓦伦娜。”
“……”
“风与花流转,冰与雪沉寂,沉睡于时光暗河中的记忆,聆听我的声音,苏醒吧!”
“……”
“怎么样亲爱的,现在想起我了吗?”
回忆中的少年压低声音说,深色的眼睛里浮动着忐忑和期待。
隔着薄薄的时光,陈竟夕看到年少的自己满脸都是一言难尽,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好心建议:“陆遥夜,你要不去看看医生吧。”
……
“因为换了新环境所以开始念旧了吗,竟然会想起他。”陈竟夕小声嘀咕,一边说一边把脑袋向被子更深处埋了埋。
正好路过房间门口的陈妈妈苏倩听到儿子在说话,有些诧异:“小夕,还没睡吗?”
顿了一下又叮嘱道:“明天还要早起去新学校,不要玩手机了,早点休息。”
“知道了。”慢了半拍,陈竟夕闷闷地回答,“妈,你也早点睡。没干完的活先放着,我明早起来帮你。”
“不用你帮忙,我马上就弄完了,”苏倩说,“你快睡觉,明天早早去学校,争取多认识几个跟新同学。”
“妈,我又不是小孩子……”
“长大了也要多交朋友啊!你以前那个朋友多好啊,个子又高长得也好看,来家里做客都不忘记给你辅导作业,我记得是姓陆吧……怎么没过多久你们两个说不联系就不联系了?”
“都说了好几次是因为他突然转学了。”陈竟夕说,心里有些烦躁,“而且他也不是我的朋友。”
哪有朋友连招呼都不打就突然失踪,转学的消息还是自己从班主任那里听到的。
“唉。”苏倩叹气。
“不说了,我要睡了。”陈竟夕道。
苏倩便放轻脚步离开了。
卧室重归沉静。
只有呼吸声和挂钟走秒的声音相互映衬。
随着睡意再度上涌,那张属于少年时代好友的脸终于被黑暗完全淹没了。
“傻子。骗子。”
陈竟夕闭上眼睛,再次沉入梦里。
-
早上六点二十,陈竟夕醒来的时候苏倩已经出门摆摊了。
自从两个月前一家人决定搬来X市定居,苏倩便打定主意重操旧业,火速在附近的街上看好位置,置备了三轮车、燃气灶等一干用具,重新将放下多年的早餐和夜市生意做了起来。
路过厨房时陈竟夕看到桌子上放着几个白胖喧软的包子,旁边的锅里还热着粥,是苏倩出门前给他们父子留的早餐。
洗漱完毕,顺手给父亲的牙刷上挤好牙膏,听到里面卧室里隐隐传来两声咳嗽,陈竟夕走到门口敲了下门。
“爸,醒了没?我进来了。”
“哎。”陈平应了一声。
推开门,看到坐在床边的陈平已经自己穿好了衣服,陈竟夕嘴角抿了抿,走过去把陈平搀扶到轮椅上。
陈平原本是跑长途的货车司机,两年前出了场车祸导致下肢瘫痪,一直卧病在床。
陈平一米八几的个子,没出事前甚至还称得上魁梧,现在却连一百二十斤都不到。
“不是说等我过来帮你吗,要是跟上次一样不小心摔倒了,脑袋又得多个豁。”陈竟夕说着朝陈平的脑门上看了一眼。
“不会的,我小心着呢,都是扶着床沿慢慢起来的。”陈平笑了笑,任由儿子把自己推到卫生间,又把牙刷牙缸塞进自己手里。
“而且这不是想着你今天要早点去学校,给老师同学们留个好印象,不想耽误你的时间嘛。”
“耽误不了多长时间,我妈选的这个房子离学校就二十分钟的路。”陈竟夕没出去,等着陈平刷完牙,又把刚拧干还带着热汽的毛巾递给他。
“那是,你妈办事最靠谱了。”提起老婆,陈平的脸上满是幸福,笑呵呵道。
父子俩吃完早饭,陈竟夕把餐具洗好收好,又把陈平推到厨房。
案板上堆着苏倩准备好的蔬菜和肉类,还有一盆拌好的馅料,陈平要把它们串到签子上,再把包子包了,这样等苏倩十点多收摊回来就能少干点活,多休息一会儿,养养精神傍晚接着出摊去卖炸串。
把轮椅调整到一个比较舒服的角度,陈竟夕再次检查一下厨房的情况,确认没问题后开口道:“爸,那我走了。”
“哎,去吧,路上小心。”
趁他弯着腰给自己调整靠垫,陈平抬手摸了摸儿子的头发。
感受到父亲掌心的粗粝温热,陈竟夕没说什么,只是看着陈平下巴上的胡茬说:“等晚上回来我帮你刮胡子吧。”
“哎,行。”老怀大慰,陈平再次满怀怜爱地撸撸儿子的头,这才放他走了。
刚走到楼下手机响了。
陈竟夕拿出来一看,发现是陈平给自己发了200块钱红包。
一路平安:儿子,在新学校好好加油!但也不要有太大的压力,你永远是爸爸的骄傲!
一路平安:小狗振奋握拳.jpg
陈竟夕感觉自己的眼眶有些发热。
虽然身为一个男孩子这样说未免有些不好意思,但他的眼泪真的很浅,总是很容易因为一些小事感动,从小就这样。
趁着四下无人,陈竟夕飞快地揉了揉眼睛,然后回复。
一个惊喜:谢谢爸^^
一个惊喜:您出手这么大方,我妈又偷偷塞零花钱给您了吧?
一路平安:……臭小子说什么呢!
到学校的时候是七点零五,陈竟夕在楼道里碰到了同班同学葛星宇。
前两天他和苏倩来学校办理转学手续的时候正好撞见葛星宇在教导主任办公室里一边喝茶一边写检讨,那情态十分悠然自得,要不是知道教导主任已经年届四十,陈竟夕都要怀疑葛星宇才是这间办公室的主人了。
等到苏倩和王主任去里面谈事情,葛星宇看陈竟夕站在那儿没事干,非常自来熟地从茶几底下摸出一个杯子来。
“喝水吗?”
他拎起旁边的茶壶给陈竟夕倒水,深色的茶汤逐渐填满杯子,却没有热汽冒出,葛星宇嘿嘿一笑,问陈竟夕道:“你猜这是什么茶?”
陈竟夕诚实地摇了摇头。
“冰红茶。”葛星宇嘿嘿两声,又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瓶1.25L大容量的饮料瓶在陈竟夕面前晃了一下,“怎么样,是不是非常正宗。”
“确实。”看着熟悉的包装和logo,陈竟夕很难说不。
几杯茶喝完,陈竟夕和葛星宇已然变成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等到苏倩办完手续出来,葛星宇还买一送一地给陈竟夕塞了一个面严心软的舅舅,正是王主任本人。
……
“早。”
陈竟夕打了个招呼,看葛星宇一副缺少睡眠的样子,忍不住问:“昨晚干什么去了?”
“抢救咱舅那台早该退休的电脑。”葛星宇露出往事不要再提的表情,显然抢救的结果并不乐观。
走进教室,葛星宇随手把书包扔到自己的桌子上,陈竟夕却是站在原地有些迟疑。
“啊,差点忘了还没给你安排座位,”葛星宇说着走到教室后面的一张桌子前,示意陈竟夕把书包放过来,“你东西先放这儿吧。”
看到已经有一个黑色的书包放在靠窗的那半边,还有桌上码得整整齐齐的练习册,陈竟夕有些犹豫:“这个位置有人吧,需不需要跟他打个招呼?”
“啊?”葛星宇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说这个人啊,没事。”
“他一个人坐,所以我估计等会儿老马还是会安排你坐过来,提前放个书包怎么了。”葛星宇不以为意道。
说的也是。
陈竟夕便把书包放下,和葛星宇朝操场走去,准备参加每周一的升旗仪式。
走到楼梯口,葛星宇想起一件事来。
“对了,你受得了高岭之花吗?”
“啊?”
突然听到一个不常用的词语,陈竟夕以为自己听错了,浅褐色的眼瞳里闪过一丝迷茫。
葛星宇朝教室的方向努努嘴,“就你那个同桌啊,高冷学霸,人家平常跟班里的同学都不怎么玩,平等地看不起每一个学渣。”
“这么独,”陈竟夕有些惊讶,随即想起了一些被某个学霸狠狠欺骗的记忆,明知道很没道理但还是忍不住有些迁怒道,“不愧是我刻板印象里的学霸。”
“可不是嘛。”葛星宇说,“所以他一直没同桌,不过这也可能正和人家的意。”
“没事,要是处不来就不处了,同桌而已,”陈竟夕开玩笑道,“又不是对象。”
他这么一说反倒挑起了葛星宇的兴趣,瞬间把学霸什么的抛之脑后,凑过来对着陈竟夕挤眼睛。
“话说你在原来的学校有没有对象?男的女的?你转学了他怎么办,是分手还是坚持异地恋?”
“……”
陈竟夕顿了一下,然后诚恳地看向葛星宇:“先不说有没有,你为什么会问我的对象是男是女这种问题?”
“当然是因为你长得好看啊!”葛星宇不假思索地说,同时后退半步打量他,边看边点头,“兄弟,就凭你这种男女老少都喜欢的合家欢长相,对象无论是男是女都不奇怪啊。”
陈竟夕忍不住挑了挑一边的眉毛。
葛星宇说的没错,陈竟夕确实长得很好看,而且还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干净和纯真,很容易激发别人的保护欲,的确称得上斩男又斩女了。
因此挑眉这个动作搁别人身上多少有些诘问和不满的意味,但他做出来就像小狗疑惑,莫名的有点可爱。
爱狗人士葛星宇一个没忍住,伸胳膊过去勾住陈竟夕的脖子把他拉近,手贱地撸撸毛。
“哎,真不舍得你这样的小狗要去吹冷气。要不等会儿升旗结束了我去问问老马能不能把我同桌调过去,你跟我一起坐算了。”葛星宇果断决定迫害同桌。
陈竟夕替可怜的同桌沉默了一秒,接着跟他拉开距离严肃地说:“虽然但是,请不要狗塑我。”
每个学校的周一晨会都大同小异。
站在人群里的陈竟夕抬手遮住嘴巴,十分隐蔽地打了个哈欠,保住了自己的偶像包袱。
一阵风吹来,站在陈竟夕身后的葛星宇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抱怨:“每次都是这些废话,真不搞懂有什么可说的,要我说的话直接弄个音频文件二倍速播放得了。”
声音有点大,旁边的同学柴思远听见了,用气音好心提醒:“小声点儿,老马is watching you。”
葛星宇立刻收敛站好,他可不想因为这点小事被班主任提溜出来当成典型批评。
好在班主任马老师只是投过来一个略带不满的眼神,并没有多说什么。
等他走过去,葛星宇才喘了口气道:“老马这眼神是要杀人啊,不就是说了两句小话么,这么小心眼。”
“嗐,你也不看看现在发言的是谁,那可是他的心肝宝贝。”柴思远忍不住嗤笑:“人家是雷打不动的年级第一,未来势必能刷新咱们学校的历史高分。哦对了,我听说他上学期期末还拿了一个什么竞赛奖——请问阁下是什么?”
葛星宇冷笑。
柴思远便做出后知后觉恍然大悟的样子,“想起来了,你是被第一名甩开一百多分的第二名。”
葛星宇:“……”
好惨。
陈竟夕想,第一名和第二名中间竟然有一百多分的分差,难怪葛星宇之前提起这位学霸时会那么憋屈了。
既生瑜何生亮啊。
“你随便说,反正我是不会嫉妒的。”葛星宇道。
“那我说点能让你嫉妒的?”柴思远想了想,“除了成绩比你好之外,陆遥夜长得也比你帅,之前你苦追无果的那个三班妹子上周五跟他表白了,我从他俩的全世界路过,正好目击。”
耳朵骤然捕捉到既熟悉又陌生的三个字,陈竟夕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猛地转头看向柴思远:“你说他叫什么?”
“啊?”柴思远一脸迷茫,转向葛星宇。
葛星宇不确定地说:“简彤?”
“你追了人家一整连人家叫什么都不确定啊,葛星宇你个渣男!”柴思远发出怪叫。
“……我说的是被告白的那个学霸。”陈竟夕道。
“我是突然一下给忘了,”葛星宇尴尬地解释,“再说这不都过了一个暑假了吗,想必大家一定能理解吧。”
说完又看向陈竟夕。
“学霸啊——你未来的同桌,远近闻名的高岭之花陆遥夜,就是‘遥远的夜晚’那俩字。有诗云‘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咦?!”
话到这里葛星宇骤然顿了一下,表情变得有些古怪:“我去,我才发现你们俩这是情侣名啊?夕崽,你认识他吗?”
陆遥夜和陈竟夕是情侣名。
这句话十分耳熟,以至于陈竟夕不需要多么仔细地回想就能想起当时的情景。
那时的陆遥夜表情桀骜,嘴角微勾,露出对镜演练许久却仍然不太熟练的三分薄凉七分狂妄,说完还自以为很冷酷实则紧张忐忑地吹了一下垂在眼前的刘海,中二气息爆表,和此时台上的人模狗样截然不同。
“我是认识一个叫这个名字的人,”陈竟夕眯了眯眼睛,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昨晚的梦,感觉不是一个好的预兆,“不知道是不是他。”
最好不是。
否则他真的会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