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乃大庆王子阿斯汗,慕名前来中原武林,众位可敢一战?”
一位穿着胡服、面容深邃的异域男子大步走进客栈,他面容相比画像上的大庆使臣要精致许多,声音刻意压低。此时,这大庆人对于客栈中武林人士的注目显得颇为受用。
然而,就在他自报家门后,原本已经起势的青云轩代掌柜将刀撤回至腰间,而因有不速之客挑事变得紧张的武林人士们此刻也松懈了下来,回身继续讨论之前的事,喝酒吃菜,对“大庆王子”的挑衅置若罔闻。
片刻之间,青云轩又回到了之前的模样,异常之处只有景琬桌上砸落的酒杯,以及突然出现了一位异域男子。
“原来是北戎那边的人啊,搞得老夫如临大敌。”代掌柜一边擦刀一边振振有词,丝毫不将尊贵的异域王子放在眼里。
景琬了然,这“大庆”是北面的蛮族,中原的王朝历来将其称为北戎,其朝代也更迭了多次,如今掌权的号称其为“大庆”。
不过,无论称呼如何变化,在景朝百姓的眼里,他们依然是“北戎”。
“区区酒楼掌柜也敢藐视一国王子?我今天就先打赢你,扬我大庆的威风——”
“让一让,上菜了。”又是刚才那位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端着托盘出来上菜。
见自己放狠话的环节被打断,北戎王子心下鄙夷景朝的人不懂规矩,在他们大庆,“放狠话”是双方交战前的规矩。
“你这小丫头真是——”
“客官您的清蒸鲈鱼。” “诶,放那吧。”
“马上要打架了,你快让——”
“客官,您的八宝珍珠乳鸽。” “再上一壶酒。” “好嘞。”
“……”
阿斯汗一时无言,他本以为自己能够引来在场武林人士的瞩目,然后一战定胜负,扬名景朝都城,没想到这青云轩的客人竟然如此反应。
“算了算了,你们不打,我找别人去,东宫怎么走啊?”
“你要去东宫做甚?”
提到了东宫,代掌柜终于又将注意力放到阿斯汗王子的身上,心想,他不会要去找景琬的麻烦吧?
“我是大庆的王子,来你们景朝比武,自然要找身份与我一样尊贵的人。我打听过了,你们皇帝没有子嗣,那我只好去找东宫的帝女了。”
这下旁边的武林人士却坐不住了,他们虽未见得多拥护景琬,但那毕竟是景朝储君,在异族面前他们会与之荣辱与共。
“我以为北戎的王子有多威风,没想到不敢在青云轩撒野,只敢去东宫对战姑娘家。”
“我管她是姑娘爷们,既然她做了储君,就要与我这个储君……的备选人一战。”
那侠士被这话顶住,一时不知如何回应,而旁边的代掌柜从容接话道:
“上邦为皇,下邦为王,尊卑有别,下邦之臣如何敢匹敌上邦之储君?”
这话便戳到了大庆王子的痛处了,他们不过是在周朝时败了几仗,不得已向周朝俯首称臣而已。如今改朝换代了,他们大庆没道理上赶着当下臣。
“周朝已经亡了,正是你们景朝高祖亲手灭的,哼,如今谁是上邦还不一定呢!”
代掌柜不愿再与之争辩,他再次出刀,此番杀意凝结,似乎不见血不罢休,却被景琬伸手按回刀鞘。
阿斯汗对景琬颇有兴趣,代掌柜明显是练家子,抽刀时力气不小,却被眼前的年轻女子轻松按回,想必对面也是个高手。
“你要如何比。”
景琬在刚才茶杯所砸到的柱子旁站定,身姿挺拔,气度卓然。
那阿斯汗王子却摆摆手,很不得空的模样,说道:
“不和你们比了,我要去找景朝帝女。”
阿斯汗正转身往外走,只听得那年轻女子语气平淡,仅用三个字便让他停住脚步。
“我就是。”
阿斯汗再次看向景琬,这回多了几分郑重,随之而来的便是藏不住的好奇。
景朝帝女的神情十分平静,好像刚才不是在表明身份而是在点菜。而她身旁有两位女子,一位是个不到三十的妇人,一位甚至比帝女还要年轻。闻听帝女在这嘈杂之地亮明身份,二人先是意外,不约而同看向帝女。见其态度坚定,便又转过来与阿斯汗目光对峙。
“那……比?”阿斯汗有些不敢相信,景朝的帝女这么好说话吗?
“殿下何须劳烦。”青云轩代掌柜也意外帝女的反应,过去的印象里,景琬是理智又稳重的性子。
“你在我的地盘上,险些伤到我的人,就不可全身而退。”
对峙的主动权从阿斯汗转移到了景琬那一方。
而阿斯汗只觉得激动——他马上就要打败景朝的储君了!
听闻帝女下场,对政治斗争不感兴趣的江湖人士们不再置身事外。刚才那些话,他们最初只当是北戎王子在胡言乱语。可帝女当真了,他们便做不了看客。
周朝在,他们是周朝人;景朝建,他们变成了景朝人。皇权不断更迭,但北戎永远是他们的敌人。
只是……帝女能打得过北戎王子吗?
青云轩内的江湖人士们互相对了对眼神,打定了主意——若景琬战败,他们便将阿斯汗灭口。此举违反了江湖规矩,极不厚道,可储君落败则会令景朝百姓难堪。
“帝女何须趟这浑水,不理他便完了。”
“帝女若收拾不了北戎人,便将这活交予我等,不给赏金我们也上!何须自己出面……”
江湖人士在乎储君名声,但不完全在乎储君的威仪,当着帝女的面便小声议论起来。
景琬只当没听见,她现在眼中只有一个字,那便是“战”。
她的确可以不出手,待阿斯汗找上东宫时,派几个高手将其打败。但她今日在场,目睹了北戎人对武林与皇室的挑衅,即便中原武林没把他当回事,她这个储君也不会躲避置若罔闻。
从景琬年幼时,她的祖母、景朝女帝便告诉她,权谋对于想当统治者的女子来说已远远不够。她们不仅要向朝堂挥剑,也要有能力在战场上挥剑。
景琬谨记此言,自幼习武,虽在过去十六年里从未派上用场,也从未怠慢。
多年习武,不就为了今日吗?
“既然是帝女,我让你三招!”
景琬今日敢直面对手挑衅,便只争,不受让,见阿斯汗看轻她,景琬也不多做解释,只将那落在桌上的茶杯送回给罪魁祸首。
景琬手腕一抖,茶杯便如流星般飞向阿斯汗面门。阿斯汗只以为景琬欲以茶杯做武器,并未惊慌,伸手一挡,便将茶杯握入手中。他胜券在握,以为帝女不过如此本事,下意识用手握了握茶杯,没想到这一握,茶杯碎裂,扎得他满手小伤口。
“这……”
阿斯汗在北戎没见过这种场面,一时间惊异要多于挫败,手中的伤口已溢出血珠,他看了看自己狼狈的手掌,却好似发现新奇的事物般,忽地亢奋起来。
“你,不需要我让!”阿斯汗语气惊喜,好似遇到势均力敌之人,可以一展身手,畅快非常。
阿斯汗没见过,武林人倒有见过景琬这招数的。
“此技极难控力度,帝女定然是师从高手。”
“帝女只是示威罢了,见真章的还在后头。”
说话间,景琬接过代掌柜递来的短刀,而阿斯汗则拔出腰间宝剑,二人兵刃正要相接,只听双丫髻的小姑娘从后厨钻出,朗声打断。
“青云轩的规矩,不可在楼内打斗,还请二位撤离。”
景琬与阿斯汗各自行了不同的礼致歉,随后奔赴青云轩身后的山顶比试,青云轩内客人皆走到窗边观战。
山顶上,二人的刀剑俱闪烁寒光,一阵凛然之气油然而生。二人无需信号,目光对视后迅速交锋,青云轩内观战之人皆屏息注视,只听得金属相撞的清脆声响。
阿斯汗看着凶悍,其剑法却灵活巧妙,剑招连绵不断,每一击都恰到好处,意欲让景琬应接不暇,露出破绽。
然而景琬刀法沉稳,丝毫不见力不从心——她与李少央对练数年,总能打个平手,况且眼前阿斯汗剑术尚不如李少央,景琬虽严阵以待,但并无战败之忧。
阿斯汗由兴奋变为了疑惑,变换了自己的剑招,反倒被景琬找出了破绽,刀锋划过阿斯汗的头顶。阿斯汗慌忙后退,险险避开这一致命一击,几缕发丝在耳侧掉落。
“你让我?”阿斯汗不可置信,哪怕景琬直接给她一刀呢!
“不然呢,杀公主,两国交战?”
“你——你说谁是公主呢!”
今景琬冷冷看了“阿斯汗”一眼,略带些无奈。
北戎与景朝毗连,多年来是中原王朝的心头之患,景琬作为景朝帝女,又怎会对北戎王室全然不知。
“你们大庆可没有叫阿斯汗的王子。”
“我兴许是哪个小王爷的野孩子呢!”
“他们没有这个胆子。”
“阿斯汗”恍然大悟的模样,念念有词。
“原来你早就认出了我的身份啊……”
那倒也不是——景琬默念。
“我只是认出了你的剑法。”
与北戎公主的对峙景琬有把握获胜,因此并没有紧张。然而,对方接下来说的话让景琬意识到,真正的危机并非远在边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