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堡宫。
艾妲踏入执政官的居所时,她年迈的父亲正在沉睡,但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依旧清脆,没有刻意压低分毫,艾妲的脸上也没有一丝打扰父亲休憩的歉疚。
执政官有些费力地坐直了身子,用一双惺忪的睡眼看向自己的女儿,没有事先约定过的父女会面并不常有,然而未等他发问,艾妲已经开口,“父亲大人,您都做了些什么。”
安静垂首的机械女侍并不能辨明话语僭越与否,它们无动于衷地站立着,执政官微微眯起了眼睛,“孩子,你在质问我么?”
“我只是好奇您突如其来的仁慈。”艾妲缓慢地说,“Omega没有受军校教育的权利,不能够进入军中,是您曾经拒绝我的理由,不是吗?”
在第一次分化成Omega后,她也曾流着泪哀求父亲,这个银河间最具权势的男人,能否为满足女儿的心愿而打破惯例。
时至今日,她仍清晰记得那道冷酷的、不容置喙的声音,“艾妲,别无理取闹了,Omega该过Omega的生活,有些事情只能由性别身份决定,即使你是我的女儿也不容更改。”
艾妲直视着执政官,她的父亲已经垂垂老矣,变得憔悴而干枯,再也没法威严地训斥她,“为什么允许一个Omega登上星舰?您是在怜悯元帅吗?怜悯他原本拥有的大好人生,作为Alpha唾手可得的一切被尽数毁去?”
她咄咄逼问,“那当年的我呢?为何没有得到一丝来自您的怜惜?是因为您只能惋惜Alpha的失意,不能够理解Omega的痛苦吗——”
“艾妲,够了!”
执政官终于从牙缝间挤出一声怒喝,他重重地喘息了几声,浑浊的眼珠里藏着一丝悲哀,“我的孩子,如果他是你选择要相伴此生的人,别这么早让他失去所有生机。”
艾妲冷酷地笑了笑,“这是您在母亲去世之后的感悟吗?您也会这样多愁善感啊。”
“……艾妲,我做这些只因为元帅是你未来的伴侣,当你陷入偏执与极端中,我希望他能够抚慰你,而不是支离破碎地在你身边,对你无能为力。至于当年你初次分化时的事情,孩子,我只愿你相信,不管何时,我都希望你能获得幸福。你要选择的道路注定痛苦无比,而我却盼望你能拥有作为Omega世俗意义上的幸福。”
执政官气息不稳地徐徐讲完,这个精力不济的老人疲惫地用手撑着头,长叹了口气,越发感到力不从心。
而他最年幼的女儿寸步不让地站在他面前,神情冷淡,对父亲的剖白不为所动。她如同一头野心勃勃的幼狮,眉目间带着属于佩洛涅特的征服欲与掌控欲,执政官几乎毫不怀疑,她将成长为一位独裁而专断的领袖。
就像她的父亲当年那样,就像每一位姓佩洛涅特的执政官那样。
“所以,父亲大人,不打算收回对元帅的敕令吗?”
艾妲用澄蓝色的眸子盯视着父亲,面容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年老的执政官坐在王座上,有些恍惚,那个他曾经最钟爱的孩子长大了,终究还是在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这是血脉赋予的,执政官不知该为此欣慰,还是感到复杂。
他没有再对自己的女儿纵容,“这是我颁下的旨意,不会轻率地更改。不可忤逆,不可违抗。”
执政官闭上了眼,深重的疲惫让他又衰老了几分。
“那么父亲大人,我告退了。”
艾妲提起裙摆,姿态优雅地躬身行礼,她的半边脸庞隐没在阴影中,疯狂之色一闪而过,没有被任何人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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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晕倒在弦乐宫花纹繁复的大门前,卫瓷都没有等到艾妲回来。
他于熟悉的床铺上醒来,第一反应是为现在这具身体的孱弱无力感到羞耻。Omega人群天生脆弱,但他毕竟是军人,也从未懈怠过锻炼,仅是被绑缚双手、双膝下跪,竟连一天一夜都撑不过去,丧失意识栽倒在地。
真是有够丢人的。卫瓷叹息一声,下了床,他的手腕上还有道显眼的红痕,是艾妲拿来捆绑的腰带留下的,他活动了下酸麻的胳膊,抬起眼,便望见墙壁光幕上留有医生的简讯。
大概是那位Beta医生将他弄进来的,艾妲始终没有回来过。
简讯只有寥寥几句话,大意是让他不要抗旨,依照执政官大人所言,履行元帅的职责,照例检视星舰。
卫瓷感到讶然,他怔怔地望着光幕上浮显的文字,一连读了几遍,还没有消化完全。
手腕上捆绑留下的伤痕还在散发灼热的痛意,长久维持同一姿势的肩背僵硬酸麻,那种毒蛇缠绕心脏的恐惧感还未完全消失,卫瓷已经做好驯顺的准备,自觉地将自己关入牢笼,但等待他的却并非艾妲更彻底的掌控。
在她的父亲面前,她作出妥协、让步了吗?
毕竟那是执政官大人的谕令,虽然并不理解为何执政官大人会下达这样的旨意,甚至不再纵容他最宠爱的小女儿,但来自帝国最高掌权人的敕令,自然无不遵从。
卫瓷应该对现状感到高兴,因为执政官大人的介入,他免于承受艾妲后续的怒火与惩戒,并继续享有自由,在这段婚约中稍微地获得了一点平等。
然而艾妲的愿望无法达成,即使那份愿望是对他的磋磨,卫瓷也不受控制地为她而酸涩,不知她是否与父亲起了争执,是否心情不虞。
卫瓷维持着这样隐约的担心,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艾妲一直没有露面,卫瓷不确定她是又投身入一场恒星间旅行,还是忙于其他事务,他恢复了元帅的日程,在每个检修日登上星舰,与机械师一道做着维护保养工作,确保安全无虞。
距离圣子大典只余下十天,为在典仪上完成皇室对联合舰队的阅兵观礼,许多将领也会在此期间监督检修工作,这群傲慢惯了的Alpha起初对元帅态度微妙,但元帅在星舰上很难让人去关注他的性别,他丝毫不娇弱扭捏,气味也很淡,于是渐渐地倒也没有了议论的兴致。
毕竟这个男人是如此熟悉星舰,又有执政官大人的旨意在,军官们不自觉地听从他的指令,偶有被Omega指挥的怪异感,又被繁忙的工作压了下去。
荷尔戈港。
元帅如往常一般踏进“暴风雪”号的主控室,他身披披风,面上恢复了几分作为Alpha时的威严,眼神坚毅而清明,几个机械师向他鞠躬行礼,元帅微微点头,锐利的目光扫向岩浆般翻滚的动力核心。
装载动力核心的容器反射着晶莹的光泽,任核心疯狂烧熔,功率处于安全界限,用铌合金与铪合金制成的容器不会有任何损毁风险。
机械师准备在检修日志上划去“动力核心”、“装载容器”一栏,却被元帅的声音打断,男人冷肃着一张脸,紧紧盯着不断放射能量的动力核心。
“容器……有被更换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