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电梯像一座空中岛屿,孤零零的。
它以光速升空,无穷的重量压在身上。
长方形的箱子一头扎进了太空。
这就是他的坟墓。
寒山无崎想过的最盛大、最有趣的葬礼,同时也最诞罔不经。
比海葬要贵,贵得无边无际。
在四分五裂的孤岛上,他一次又一次地坠落,一次又一次地倒带。
现在,孤岛的沟壑上种起了名为排球的植被。它会像炖菜、Python和素描一样迈向死寂,还是像书籍一样常青。
他把岛上的驾驶室给了排球,这里有着数不清的数字按钮、一张详细到附加了排水系统的东京都地图以及大片正三角形的未知土壤。
呀,忘记说了,十四个小时不见,欢迎回到我自己的自省空间。我会在这里回顾我的过去,总结我的思想。
寒山无崎率先调出一份排球报告仔细阅读。
传球:再接再厉。垫球:再接再厉。扣球:中规中矩。发球:差强人意。拦网:有待改进。
接着是身体素质报告。
力量:和佐久早扳手腕大概能五五开。速度:未达顶峰。耐力:未达顶峰。弹跳:超越顶峰,比不过木兔。头脑:学习能力强悍,有自夸的嫌疑。技术:冰山一角。
然后有两份观察报告凭空出现。
一号观察对象:木兔光太郎。
描述:正常。心灵纯洁的人,生活充满甜蜜和喜悦。
二号观察对象:昼神幸郎。
描述:高压。比一年前更强烈的竞争意识,时刻与自身较劲,疑似有一套合理可闭环的逻辑,不知道我的思想是否可以从中得到一点启发。
最后还有一份报告,他没有看。
零号观察对象:寒山无崎。
描述:如昼神所说,他的想象力确实很丰富。
……
打了个哈欠,寒山无崎回过神来。
“……在前期是故意表现出他们处于劣势的,好借此消耗我们的体力。”
“寒山,”教练第九十九次深呼吸,“你还记得我们刚才在讨论什么吗?”
“中一二阵型,各个打法的背手暗示,夹塞用三指收中间一指,梯次用食指中指重叠……”
“好了好了,那你的想法呢?”教练打断,虽然寒山总是走神,但讲话内容还是会听进去的。
“有点麻烦。”
先岛伊澄稍作思考:“那更简略一点,从打法变更至托举的方位,一至六的指示,让攻手自行判断掩护和进攻。你是没问题的,我比较担心绪方还有木兔,他会不会直接抢球。”
“手势还是不明显,”广尾幸儿说,“对木兔还是用其他的方案,先商量其他人的。”
“我觉得菊田的一传更稳了,今天的练习赛试试全都用边一二吧。”先岛伊澄又对寒山说,“如果没有到位,麻烦寒山你补一下。”
平松辉远提起另一件事:“今天拦网的时候,对面先做了起跳的动作骗我起跳,然后他才起跳。用了时间差,先岛前辈,这个要不要练练?”
“用假动作打出时间差,可以,”先岛伊澄在笔记本上又写下这个内容,然后他看了眼时间,“那今天就到这里为止,感谢各位的参与。教练,耽误您的时间了。”
教练起身,笑眯眯地摆手:“没事,看到你们这么有干劲就好,今年打进全国是绝对没问题的,不要太紧张了。”
“是。”
假期的每个中午,先岛伊澄都会开一个小会,教练坐镇,加上广尾和平松一共有四人,专门来探讨战术打法、制定练习方案等。副队广尾幸儿是拦网的主力,平松辉远是先岛伊澄的接班人。
但今天寒山无崎也被叫了过去开会。
见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先岛伊澄问道:“寒山你口罩一直戴着不闷吗?”
“有话直说。”
“哎,那这就是我想问的。”
寒山无崎静了片刻,回答:“不闷。”
“那你觉得现在的排球部怎么样?”他又问。
“极左极右都不好。”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算了,”先岛伊澄挠挠头,“你之前说想当自由人,现在呢,还想当吗?”
寒山无崎点点头。
“自由人是队伍防守的核心,需要优秀的一传技术和强大的反应神经。有了一传,才有接下来的进攻,进攻被拦死,还有救球,然后重新再来。自由人是队伍的盾牌,盾牌要罩住的是不仅仅是自己一人,还有场上所有的队友。”
“配合不是强求你来适应队伍,而是我们相互磨合,共同创建出一个彼此都感到舒适的队伍。”
“我明白。但我认为自由人要做的是垫起每一个还没落地的球,他的盾牌不会罩住自己,他的盾牌也不为自己而举起,他就是直面刀剑的盾。”
寒山无崎靠到墙上,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我知道你明白,你也知道排球中团队合作的重要性,每一球都需要同伴的回应。”
“我们做出了行动,我希望你也能回应,并为此付出行动,哪怕只有一丁点。你过去不是说过,只要我们相信你,你也就会信任我们。”
之前比他矮的寒山无崎已经比他高了,低头俯视的时候压迫感十足,先岛伊澄有些不快地抬眼。
“你觉得呢?”
“先岛前辈,我还是觉得创造一个让所有人都心满意足的环境是不可能的。”
“正因如此,我们才要尝试啊,如果不努力一把,那不就和一开始一样,什么都没有了吗?”
“除了止步不前,还会有得不偿失……”
先岛伊澄吼道:“你老是把事情往坏处想,结果除了止步不前和得不偿失,就不能有个得偿所愿吗?!你是在看不起我们吗!”
寒山无崎从鼻尖呼出一口气,胸膛松下来,但很快又为欠缺的空气捏紧嗓子,短促的气息宣告了他耐心的终结。
“有这份能力却不去做,逃去当什么自由人!你这种人不适合当自由人,你觉得自由人只要垫球就行了吗,垫球之后是要队伍去传、去扣的,一样逃不过团队的配合,还是你以为这样没得分后就没你的错了,自己尽力了?搞什么啊,你觉得没有得分的配合是没有意义的吗,摆出一副这么拽的模样给谁看呢,努力努力再努力还是得不到成果这么难受我也知道啊!好不容易走到了现在,我们都做到了该做的,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昂?!”
先岛伊澄用力砸笔,塑料外壳裂开一道缝。
“好了吗。”
几个深呼吸,先岛伊澄揉揉眼睛:“抱歉,今天是我状态不对,之后再聊。”
他捡起破笔离开。
寒山无崎穿过长廊,目光在某个涂上鲜红颜料的铁柜上停留了几秒,接着就踏进排球馆的大门,昼神幸郎和木兔光太郎正在做热身练习。
“无崎,你来得好晚。”木兔元气十足地朝他打招呼。
“先岛前辈找我有事。”
“他找你做什么啊?”
“商量一些战术,不怎么重要。”
“但迟到了还是迟到了,”昼神幸郎挑眉,“快去捡球吧。”
一堆圆鼓鼓的排球躺在地板上。
寒山无崎走过去拿起一个,左手平托,往斜上方抛去,手掌包满球。
“咚。”
一道漂亮的弧线。
球栽进了不远处的装球车里。
昼神幸郎眯起眼,转了转自己手中的排球,也往上抛去,挥臂击球,瞄准着那个装球车。
差了一点,球弹到了墙上,再来一次。
“看我的。”木兔光太郎也来凑热闹,他重重挥臂,“砰”的一声,球成功地击中了装球车。
“发得好,两位。”寒山无崎鼓掌。
啧,昼神幸郎又拿起一个排球。
“那就交给你们了,加油,”寒山无崎小声对木兔说,“我去趟宿舍楼,有东西忘了。”
“嗯嗯。”木兔光太郎全神贯注地盯着装球车。
完全没在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寒山无崎走出排球馆,轻轻把门带上,没人注意到他的离开。
他把什么东西忘在宿舍楼里了呢,上午没有用到,下午却要用到。中午没去拿可以解释为开会耽误时间了。翘训练还是第一次,不过这应该也算是翘课的一种,基本形式都差不多,轻车熟路了。
外面的太阳很毒辣,梅雨季刚过就热成了这个样子,气温是一天跨一个大台阶地上升。
煎熬,有那么煎熬吗?
应该是烦躁。
真麻烦啊。
主动的能者多劳和带强迫性质的能者多劳是不一样的,当自由人也不是逃避,接起每一球就会有安全感,不可思议地补救所有的失误,堵死你们全部的后路,然后看着失分就是有意思。只要我自己全力以赴就好。胜利和失败也就是那样,一种表面上的结果罢了,要谈起来,得分与否,配合的意义都差不多。摆出那么拽的模样就是让你离我远点,努力努力再努力还是得不到成果这事竟然不是第一天知道吗,仅仅只靠努力就能得到称心如意的收获是充满着不确定性的。啊,能认真地活到现在真了不起,我是说自己,发自肺腑,我哪有不满意的。
……
已经意识到了群体的危险性和麻烦性,先岛前辈还能如此热血乐观,简简单单就能说出要建起一个乌托邦这种话,也是某种意义上的迟钝。
“先岛前辈,占用你一分钟。”
寒山无崎直接站在了先岛伊澄面前。
先岛伊澄还没理清楚眼前的状况:“啊?”
“你们聊。”穿着笛根九制服的白发少年识趣地后退一步,但他并没有离开。
“首先,我没有看不起你,你可以自信一点。”
“其次,在我看来,现在的排球部的氛围确实是比过去好,平时虽然有点吵但无伤大雅。”
“最后,我在赛场上很配合。”
这一段话成功把先岛伊澄说懵了:“啊不我没有说你看不起我,是我自己看不……好了就对了等等所以还是嫌弃我们吵吗……不对不对。”
最关键的是。
“你在赛场上很配合?”
“嗯。”
“不听教练的安排,击掌也不击,要球的时候说句话和蚊子一样小声……你指这种配合?”主将真是个苦差事啊,先岛伊澄心累地挠挠头,对那个白发少年说,“抱歉,北君,我这边可能…你找一下平松吧,他知道的。”
“好的。”白发少年离开。
先岛伊澄转头唉声叹气起来:“之前骂你是我没收拾好情绪,不用把那些气话放在心上。对不起啊。”
“不用说对不起,”寒山无崎说,“让我骂回来,这样就算抵消了。”
“……那你骂吧。”
擅自对你抱有期待真是对不起了。
———
“所以,”广尾幸儿捂着肚子笑,“关键的事情说了没有?”
“说了,”先岛伊澄木着脸,“寒山说他会认真想一想的。”
“真不像你,不就是让他学发飘球吗,纠结那么久绕那么多弯子做什么?”
“就是因为太功利了反而不好向他开口。”先岛伊澄叹气。
“伊澄,没想到啊,你竟然这么温柔,是我狭隘了,我还以为你是怕他在发球这方面又甩你一大截才故意不说的。”
“滚。”
———
孤岛。
寒山无崎把飘球拉入了任务栏。
球的飘晃是一种随机现象,不能按自己的意志加以控制,可是这样的压线也更有挑战性了。
他既不是真的有读心术,也不是真的有预言占卜能力。他不可能摸清每个人的想法,也不可能让所有事情都按着自己想的发展。
就像今天,说了这么多,话题越来越歪,想法越来越复杂,其实在最开始也只是一件简单的事。
“寒山前辈,有人找你。”
寒山无崎从帐篷里走出去。
“不愧是你。”昼神幸郎对着那个显眼的帐篷吐槽。
“什么事?”
“还有几十分钟熄灯我……”
“不加练。”
“不是这个,聊会儿天?”
“也行,”寒山无崎说,“那我拿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