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荐是在试探她,也许从一开始就发现她的异样了,她明白自己不可能全无破绽,能够百分百地去装成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人。而话又说回来,被温荐察觉这件事,倘若利用好了,也并非是一件坏事。
小五微微仰起头,与他如琥珀般的眼睛对视,笑道,“不瞒你说,我还真听说过这个地方,不仅听说过,还曾去过,那边的冬天可真冷啊。”
“哦?”温荐想过她会否认,会装傻,会顾左右而言他,却不曾想到她会大方承认,而这仿佛也证明不了什么,一个地方而已,谁都可能去过。
“那齐大夫……”
“温少主,既然聊起安戎城,那你倒是有没有听说还有一个地方,名为蜂巢塔?”小五强势打断了温荐的继续询问,继而将问题引向另一处。
温荐的眉头皱起来,思索半晌,迷茫地摇了摇头,询问道,“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
小五笑了,“没有什么关系呀,我以为温少主跟我闲聊呢,难道是还有其他意思吗?”
狡猾!
温荐感觉自己仿佛能透过这银制的蝴蝶面具,看到一张笑得狡黠的少女面庞。
他朝着她的方向俯下身,靠近她道,“的确,只是一些闲聊而已。”
小五因他忽然拉近的距离而不适,蹙眉向后退了半步,温荐扭头,唇角勾起,似乎是很满意她现下防备的模样,盯着她的脸好好看了几息,才重新站直了身体,大步向前走去。
真是恶劣!小五看着他走远的背影,总有一种被他占了便宜的错觉。
“别愣着,过来啊。”温荐见她依旧立在原地,并未跟上来,朝她喊道,“带你认一下宫内的路。”
小五应了一声,朝前走去,路过一旁立着的言衷之时,不经意间朝他的方向看过一眼,后者神情依旧冷漠,毫无变化。
一个试探而已,小五想着,“蜂巢塔”的信号已经释放出去了,接下来就看言衷是否有反应了。
“走快点啊。”前头的温荐又开始催了。
催催催,一天天的,有什么好催的!现在不逛,宫内建筑还能跑了不成!
小五加快了步伐,一路小跑直至可以与温荐并肩而行。
定王宫占据了整座崇吾山,总体来说还是十分大的,小五跟随温荐一路爬上爬下,走走停停,逛完一圈已然是午后了,小五拖着疲惫的身体,饿扁了的肚子进入自己的院子。
温荐提着她的木箱,跟随在她身后,也要进入院子。
小五连忙挡在院门前,伸手道,“木箱给我就好了,这都过了午饭的点儿了,你赶紧回去吧!”
怎料木箱却在他手中一晃,藏到他的身后去了,他靠着于他近乎同高的木门边,语气十分欠揍地道,“你也知道都过用午膳的时间了,我陪你走了一个早上,进来讨杯水喝不过份吧?”
“你!”是我要你陪我走一个早上的吗?!小五的眼睛都瞪大了,世间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之人,她不欲与他多费口舌,伸长了胳膊要去将木箱直接拿回。
她斜了半个身子,倾身而下,注意力都集中于他身后木箱的同时,又感觉到似乎另一个方向有什么在接近她的耳侧。
不对,蝴蝶面具是钩在耳侧后的头发上的,他是想要揭下她的面具!
电光火石之间,她偏了头,躲开某人装作不经意实则很刻意的撩手动作,手触及到木箱手柄的同时,又觉得不能这么轻易放过他,将头一低,猛地朝旁侧一撞,来了一记头槌!
肚子上生吃了一记头槌的温荐闷哼一声,腰背同时重重地磕到了身后的木门上,一下没缓过来。
他呲着牙按住她的肩膀,不让她离开,两人角力过程中,好像听到了一声“哎呀”。
温荐抬起头,看到石路尽头站着的两人,手上的劲立刻松了,小五见他掣肘自己的手松了,心中有气,又狠狠撞了他肚子一下,才站起来。
小五抢过木箱,站起身拨过略有些凌乱的头发,抬头一看傻了眼,凌娘子扶着温好站在不远处,两人皆是一副惊诧的模样,还是温好先反应过来,“好端端地,怎么还打架呢?”
凌娘子赶忙跑了上来,拉着小五左看右看,“哎呀哎呀,没事吧?”
突如其来地抓包,让小五心虚不已,她低下头,拘谨地站在一旁,一副受了大委屈的模样。
这落在温好眼中那可不得了,她深知自己弟弟是什么秉性,连忙让凌娘子先扶小五进屋,自己在外面教训弟弟。
“你要干什么?一天天的?不是惹事生非,就是出去打架,现在好了,连荆王宫的大夫都欺负上了!人家远道而来,是客!要好好招待,我之前怎么教你的?怎么还是这样?”温好伸出手指,去戳弟弟的脑门,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去跟人家道歉!道完歉后进山腹石室,先关个五天再说!”
要被关禁闭!温荐不甘心了,抬起头来想要争辩,扭过头去,指着屋里刚说了一个“她”字,就看到屋里端着茶杯,受惊模样的小五,想了又想,复垂下头,闷闷地应了一声,“是我欺负她了,我错了。”
“跟我说干什么?进屋!去和齐大夫讲!”
闻言,温荐垂头丧气地转身,一点也不心甘情愿。
温好见他慢慢悠悠地转身,更是瞪圆了眼睛,脾气上来,一脚踢在他的大腿上,“磨蹭什么,快去!”
这一脚使得温荐从院门一口气踉跄到屋门,差点跪在小五面前,他稳住身形,在走进来的温好的眼神压迫下,躬着身道,“我错了,齐大夫。”
齐大夫三个字说得颇为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却又带着些许的阴阳怪气。
小五总觉得这不像认错,而是像嘲讽,也憋着一股气道,“没事的,温少主。”
温好拧着弟弟温荐的耳朵将他带出去了,凌娘子安慰着小五道,“齐大夫莫怪,荐哥儿性子顽劣,我们会严加管教的,若他之后还有冒犯您的情况,只管告诉我们,我们来收拾他。”
凌娘子叮嘱完,便也离开了小五的院子,小五坐在原地,握住手中的茶杯思考,思考了半天也没思考出个所以然来,更觉得蒲安让她顶替齐百舸而来是一个很差的主意了。
她根本什么都不会啊!怎么可能调查出“蜂巢塔”后续!
此后几日风平浪静,小五不仅没有见到温荐,也没有见到言衷,每日晨间诊脉,说一些她自己也不甚得解的玄妙之语;午后待在自己的院落里,装作自己很忙的样子,其实是在发呆;夜深了有时候会悄悄溜出去,于言衷的院落附近蹲守,又不敢靠得太近,只想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等到些有价值的东西。
却依旧是一无所获。
直到一日清晨,她照常醒来,却发现紧闭的窗户分外地响,飒飒之声,像是被一个巨大的巴掌不断地拍打着,窗户缝隙间不断地挤进风来,一边挤一边冒出些凄厉叫声。
她立刻就意识到了,是大风天。
先前她还未过来时,蒲安有告诉过她,后来来到了这里,温荐也告诉过她,此地多大风,向北为流沙漠地,也多沙暴,为恶劣之地。她刚来的时候,天气尚好,也就并未将此话牢记于心,直到今日遇见,才真实见识到他们所言。
她将自己收拾好,戴上面具的同时,又戴上了能防沙的幂离。今日天气虽恶劣,但也没人来通知她平安脉可以不请,因此也要出门,去往温好的院子里。
一切妥帖,她拎上木箱,手放在门上的时候,脖颈间忽然刺痛了一下,她偏下头,向一侧缩起脖子,有些疑惑,却还是打开了门。
漫天风沙涌了进来,她回身将房门关严实,再一回头,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一瞬间,她的脖颈被扼住,身体被掼在门板之上,手中木箱掉落在地,她呼吸不畅,不住地拍打着那扼住她脖子的手。
言衷神情淡漠,眼神更是如捏死一只蚂蚁一般,毫无怜悯,他欣赏着她的垂死挣扎,开口道,“你又是哪位大人派你来的?不是说好不再派人来了吗?”
“我……我……”窒息之感更强烈了,她说不出一句话,风声呼啸,耳畔更是嗡鸣不停,脸色涨红,拍打的手也快没了力气。
又是一阵强风吹过,将她挡沙的幂离纱吹开,她也终于能够看清言衷的脸,以及他的眼睛。
她凝了神,用尽全力,将他拉入幻觉之中。
言衷掉入她的幻觉陷阱之中,松了手,小五跌落在地上,大口呼吸着空气,又因为空气之中混着黄沙,而不住地咳嗽着。
她回首看仍站立在原地的言衷,见他似乎隐隐有苏醒的迹象,连忙拎起自己的木箱,跌跌撞撞地跑出了院子。
院子外也尽是黄沙,远处的山看不见,两边小路也几乎看不见,平时会在她院落外等待的两名石姬灵也全都不见了,她循着记忆,一头扎进了这漫天黄沙之中。
她也是没有想到,这言衷不是没有反应,而是反应巨大,要直接置她于死地。但听他的话,意思好像是,直接将她当成了“蜂巢塔”内的人,并且也是因为这个身份,而要杀了她的。
简直是荒谬!荒谬之余,她又觉得自己可笑,除开帮蒲安调查外,她也是来复仇的,现下的她与仇人差距巨大,人家稍微出手即可捏死自己,这可要怎么复仇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