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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籽粒银案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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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回府,戴铎跟我禀告:“爷,郭总督今儿早朝已入宫觐见。”

见过了?我不免可惜当时自己不在场,不能知晓其中详情。

“皇阿玛发上谕了吗?”我只能旁敲侧击。

“爷明鉴。有一道诰轴澄清郭琇生父景昌是墨县学政在册的秀才,非是佛伦早年奏呈的邑匪郭尔标。佛伦已坦承错信人言。”

我……

佛伦错信人言,诬告郭琇生父是伏法的乡匪,逼得郭琇致仕十年,就只一道诰轴澄清了事?

这造谣毁人的成本也太低了!

皇阿玛真不打算给郭琇公道,依律处置佛伦?郭琇能够服气?

就冲郭琇今朝奏对翻腾旧事,这事儿啊,没完!

戴铎禀告:“爷,两江总督张鹏翮午后进京即往乾清宫递折求见。皇上谕旨九卿等会议刑部尚书傅腊塔、江南江西总督张鹏翮察审陕西籽粒银案。”

张鹏翮也今天到了?那真是巧了。

这个拖延了两年的籽粒银案可算要了结了。

说完正事,我吩咐高无庸:“将早前太皇太后和孝懿皇后赏的首饰匣子拿来。”

身为汉子,我用不上妇人首饰。早前太皇太后和孝懿皇后给我这些东西,不过是借我的手传给我的福晋。

……

晚饭后我来上房,琴雅跟我请安。扶起琴雅,炕上同坐后,我接过高无庸手里的两个匣子放到炕桌上,打开,露出里面的首饰。

“琴雅,”我告诉:“这只匣子里的红珊瑚福禄寿囍字四串压襟和四对点翠珊瑚福禄寿喜字发簪原是太皇太后的旧物,宫里各桩喜事都能用,倒是拿出来给你看着使吧。”

琴雅闻声站起身,我继续告诉:“这匣子里的金玉扁方、镶宝簪钗、耳环和两对手镯都是先孝懿皇后的旧物,今儿一道交给你。”

“爷放心,”琴雅跟我表态:“奴才一定妥善保存,谨慎使用。”

我点头:“琴雅,你素来知道轻重,爷将这些御赐交给你,倒是没什么不放心的。”

苏姑姑早前只是一个侍女,且修行多年,并无合适皇子侧福晋使用的首饰。明儿苏姑姑循例赏方佳氏的簪钗手镯多半也是太皇太后的旧物。

琴雅是我的嫡福晋,这人前的体面可不能叫胤祹的侧福晋给比下去。

至于玉婷,则先看看明儿苏姑姑都赏了方佳氏什么再说吧!

……

上房出来,我照例来瞧绮罗。

“贝勒爷吉祥。”绮罗依礼给我请安。

“罢了!”我扶起绮罗,挽住她的手。

绮罗皓腕凝霜。孝懿皇后留给我的首饰中有一对正锦红玛瑙手镯,正合给绮罗戴。奈何绮罗身份太过低微,为免为人议论,我只能先放一边……

早起上朝,看到张鹏翮和傅腊塔跟九卿分站在两处,我了然:避嫌。

我一众兄弟,胤祺、胤祐、胤禩、胤禟、胤?、胤祥、胤祯、胤禑、胤禄等都站在一处,不着痕迹地打量张鹏翮等人,间或私语两句。

看我过来,一道请安。叫起后又复了早前的站立。

“四哥。”胤祥示意我看另一旁的佛伦。

佛伦的神色不是很好,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看来即便昨儿没被皇阿玛追究诬告,佛伦也不以为事情过去。再还有籽粒银案,就发生在他川陕巡抚任内,一年前的九卿会议就议将他降四级使用。

身为皇长子,又受封郡王,胤褆一贯意气风发,今儿露面却透着股子疲惫——多半是听到了不利的风声,夜里没歇好。

我和胤祥相视一眼。

佛伦、吴赫是胤褆在朝中边境的最大助力,他两个获罪,对胤褆打击不是一般大。

……

朝会上,刑部汉尚书王士祯奏报:“皇上,臣等奉旨会议刑部尚书傅腊塔、江南江西总督张鹏翮察审陕西籽粒银案。”

“查籽粒银两共计五十三万余一千两。此内给发民间三十九万余两。百姓已于三年内完过二十六万两。余银限二年内、陆续完结。”

五十余万籽粒银,合当在康熙三十六年秋还清。结果现都康熙三十九年了,竟然还要再等两年才结账,这中间若说没有猫腻,谁信?

更别提免费发放给每户的一头牛并犁具银五两,觅人工银二两这些钱,按籽粒银的人头折,一头牛算三两,就是一百七十七万余两。

咸阳县民不知究里,只状告无中生有,摊派到人头的籽粒银,没提更大头的牛银、犁具银、觅人工银,奉旨查案的张鹏翮就装聋作哑不查,九卿会议也不议,皇阿玛圣明——金殿上皇阿玛微微颔首。

唉,我暗中叹息:对皇阿玛而言,籽粒银案已拖了两年,必须尽快给天下一个交待。如今籽粒银大头有了着落,且有百姓认账,皇阿玛恩泽灾民的圣名算是保住了。

若此时再爆出三倍籽粒银的牛银、犁具银、觅人工银,不说舆论哗然,陕西这案子又得再查个三年五载……

“原任同州知州蔺佳选、蒲城县知县关琇、韩城县知县王宗旦俱侵扣籽粒银,应拟斩监候。”

同州属西安府,蒲城县属华州,韩城县属同州,华州跟同州一般同属西安府。这一州两县三个官就侵占了十四万余两?

合到每个县不得七万余两?

西北边境县城,人口有限,即使以上等县一万户算,摊到每户最少都是七八两,比一户三两谷种银的两倍还多。

再若加上双倍的牛钱、犁具银、觅人工银,每户二十两——民谣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结果这一州两县三年就捞了五十四万余两,这心黑的,不怪被当成主犯给推出来杀头,平民愤。

“朝邑县知县姚士塾、华州知州王建中等已病故,无庸议。其侵扣之银、俱应照数追还原项。”

呃,还有病故的,该不会是还不上银子,急死的吧?又或者是有钱也不给补。

朝邑县也属同州。加上前面一州两县,涉案的两州三县同属西安府——张鹏翮最终将案情查落在西安一府。

如此十四万两摊到三县,一个县四万余两,一户最少四两,嗯,多半还有假账啥的——张鹏翮干吏,敢这么写折子,必然是码平了帐,嗯,籽粒银的帐。

皇阿玛再次颔首。我却存了新的疑惑:为什么获罪的官里没有县民进京告御状的咸阳县?咸阳县既不属同州,也不属华洲,这又是个什么缘故?

……

“布喀控告总督吴赫等侵蚀籽粒银两三四十万。今合计实给众百姓银、及各州县卫侵扣那用银、已与五十余万之数相符。布喀所告是虚。”

意思就是说现籽粒银的账已经对丝合隼,没吴赫的事了。

太子闻声蹙了蹙眉,胤褆却似松了一口气。

吴赫虽说已获罪革职,但只要没有贪腐的确证,参照佛伦,未必没有起复重用机会。

“……吴赫及原任巡抚党爱不将属员侵扣情弊、确查题参。均应拟罪。”

“查党爱已经革职。吴赫于吴秉谦叩阍案内另议罪。应毋庸议。”

治下出了这么大的案子,还有一笔没人敢提的一百七十七万余两的烂账,吴赫党爱难辞其咎,比照布喀的斩监候,全当斩立决。

革职真的是太便宜他们了。

“原任川陕总督佛伦不将各官侵扣挪用等项确查即列名会题,应降四级调用……”

康熙三十七年佛伦才从川陕总督任上下来,改迁礼部尚书。籽粒银案是他任上发生的事,吴赫继任川陕总督,更是他大力保举,降级处罚,又是便宜。

《大清律》中有些罪有追诉期,但职务犯罪则是终身追诉,包括死后父债子还,吐出赃款,补偿国库亏空银子。

“前任巡抚布喀、擅用库银、支给运米脚价。查系紧要公务、非私自那用。应免其追取……”

陕西地方官原想拿布喀这个斩监候前任巡抚当替死鬼,来个死无对证,没想人算不如天算,布喀这些年都没死,才捅出这桩大案。

可见爷这刑部死囚牢看好了,也是作为。当然,这种作为还是情愿没有才好!

“原任西安知府彭腾翅、卞永宁、陇州知州王鹤、风翔知府许嗣国,俱降级调用。原西安知府、神木道员李杰,降级留用,罚俸一年。原陕西布政使戴吞、裨布等病故免议。原陕西驿传道台升福建布政使张霖,降级罚俸……”

仅仅两州三县的侵蚀即连带出这许多的官,我无奈叹息:康熙三十三年时任川陕总督的佛伦以西安灾情为由奏请皇阿玛开捐纳。皇阿玛准了。现今回头看,当初捐纳的银子里应当不少就是籽粒银、牛钱、犁具银、觅人工银。连带的相关官员升迁调任,已不再局限陕西一地,而是遍布全国了。

如此便不怪张鹏翮查案两年就查出这么个结果,牵扯确是太大了。佛伦结党营私已结到了全国,涉及国本了。

皇阿玛沉吟良久谕旨:“蔺佳选……俱依议应斩,着斩监候秋后处决。”

“佛伦从宽免降级调用,着以原官致仕。”

原官致仕意味着佛伦可以保留现有的正一品大学士官戴朝服体面出宫归家。

皇阿玛终是全了跟佛伦的君臣之谊。

话音刚落,佛伦跪地谢恩:“奴才叩谢皇上恩典,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佛伦的头磕得真情实意,声音最后带出了哽咽。

佛伦这辈子功有,过更是不少,偏每每都能倚仗皇阿玛的宽仁,屡屡化险为夷,官运亨通,位极人臣。

胤褆瞬间黑了脸,太子站在御案边含笑看着,从容自若,仿若庭阶上生出的芝兰玉树。

去岁六月皇阿玛谕旨席儿达出任川陕总督。

席儿达姓董鄂,归属镶红旗,跟胤祉岳家正红旗的董鄂氏其实不沾亲。现我兄弟只分封了镶蓝旗、镶白旗、正蓝旗。席儿达看似不列属我兄弟的门人,实际他上位已预示明珠一系失去对川陕边境的控制,利益太子。

现佛伦致仕,于明珠一系又是一记重创!

“皇上,”王士祯又奏:“臣等会议刑部尚书傅腊塔等察审吴秉谦叩阍一案。查原任总督吴赫所参吴秉谦扣克军需银两、勒索税规、仓规,俱系风闻不确……”

又是诬告?

我服气:吴赫真挺会给他的前任、继任捏造罪名的。

这么看吴赫跟吴秉谦冲突的根源多半是吴秉谦不肯似党爱一般替吴赫兜底。

“惟属官情愿送礼、收受是实。亏空库银、俱系军需紧急、因公那用。并非侵蚀……吴秉谦拟斩监候。”

收受贿赂到金额,就是斩监候。

先头看吴秉谦进京告御状以为他清白,没想他跟吴赫是狗咬狗,一嘴毛。

这案子的走向真叫我意外。

不过斩监候,我刑部死囚牢又将再添一名钦犯。而陕西巡抚再次出缺换人是一定的了,就是不知道皇阿玛这回会换谁?

“吴赫怀挟私仇、捏款诬参吴秉谦。有玷官箴,应革职,依诬告例枷责。……”

将吴赫枷号示众?按律是这样没错,但参照佛伦诬陷郭琇生父盗匪的前例,皇阿玛能准?

吴赫是胤褆的门人。康熙三十六年三月,皇阿玛亲征葛尔丹时曾取诸葛亮《诫子书》中的名句“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赐吴赫《宁静致远》御碑,对吴赫寄望之深可见一斑。

但凡皇阿玛不追回这块碑,就得维系吴赫的体面。

听完九卿会议,皇阿玛谕旨:“吴赫着革职,从宽免枷责。余依议。”

果然没准!就此打住,不再追究的意思很明显。

胤褆的脸色可算好看点了。

皇阿玛谕旨:“着陕西布政使鄂海迁陕西巡抚。”

鄂海老姓温都氏,隶属满洲镶白旗。

我和胤祺、胤祐虽说都分封在镶白旗下,但鄂海归在裕亲王福全门下。

皇阿玛圣明,知道籽粒银案绝不是张鹏翮折子里奏报的这么简单,为免节外生枝,指他信任的大哥福全门人出任陕西巡抚给案子扫尾。

听到皇阿玛的安排,不止胤褆,佛伦的脸色都明显松弛。太子则似早有预料一般,没露一点意外……

籽粒银案的结果于太子虽算不上大获全胜,也算扳回一局。下朝后,太子颇有兴致地招我:“四弟,你同孤来!”

我一众兄弟的眼光唰一下再次集到我身上。

天地可鉴,我从来都不想介入太子跟胤褆的暗战,奈何这回职责所在——刑部的职责就是审判和管理刑事案件,维护社会的公正和秩序。

我管刑部,无可能容忍眼皮底下的栽赃嫁祸,更别提此案还涉及陕西千家万户的生计——但有可能,我想杀尽天下一应贪官,确保每个百姓都能有个清廉的父母官。

抵着各色猜测,我赶紧答应:“嗻!”

太子是国之储君。能为太子效忠,我告诉自己:总归比为太子猜忌的好。

偏胤褆,至今还没明白皇阿玛再看重他这个皇长子,也没可能越过太子去——太子抓周即受封太子,对比他,二十七岁,比祖法的皇子二十受封,整晚了七年,才封郡王。

太子领先胤褆整二十四年的朝野声望和人脉积累,都来自皇阿玛的有意栽培。

现皇阿玛栽培胤褆的目的大略是为替太子栽陪出另一个福全。

我不能说皇阿玛安排得不对,但我观胤褆,确是没这个心。

毓庆宫书房坐定,太子即吩咐文德馨拿来二胡。

“四弟,”太子冲我笑道:“《二泉映月》那首曲子,这两日孤又琢磨出一点子心得。你替孤评鉴评鉴!”

我赶紧答应:“二哥错爱,臣弟洗耳恭听!”

……

临近午晌,文德馨送来明黄奏折盒子:“大学士们拟就的新科进士内阁中书人选。”

太子拿起折子瞧了一样就放了回去,吩咐:“呈上去吧!”

转回脸,太子笑道:“四弟,今儿孤这里有宁夏府的羊羔酒,你尝尝!”

“羊羔酒?”我讶异:“二哥,您说的可是唐诗宋词里说的的羊羔酒?”

原以为羊羔酒早已湮灭在历史的长河里,没想出现在太子东宫。这是谁寻出来孝敬太子的?

宁夏府,我寻思:现属甘肃。去岁冬月新上任的甘肃巡抚齐世武原是太子一手提拔。

“进酒的倒是这么讲,实际是与不是,”太子摇头:“也没个人考证!”

多半就是齐世武了!我愈加肯定:看名字就知道齐世武这个人武官出身,诗书考据实非其所长。进羊羔酒给太子多半是觉得酒不错,给太子呈个新鲜,然后写礼单折子的师爷文乎文乎地给妆点了几句唐诗。

“文德馨,”太子吩咐:“传膳!再搬坛子羊羔酒来!”

打小太子的膳食就比皇阿玛减半等,现在则基本与皇阿玛的御膳无异。一餐饭摆了满满一桌子。文德馨搬来酒坛,开封,注入酒壶,替太子,还有我斟上。

琥珀色的酒液,看着似南方的黄酒,酒香也似,入口却有一种肥羊肉的甘腴,入胃则像大冬天喝了羊肉汤一般有种五脏六腑暖洋洋的熨贴。

不及放下酒杯,我忍不住夸奖:“好!”

“是吧?”太子不无得意地笑道:“孤就知道你喜欢这酒。回头带两坛子家去!”

“臣弟谢二哥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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