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不早了,你生着病,”魏南淇把书揣在怀里,看了一眼锦安,“赶紧把殿下送回卧房休息。”
锦安酝酿着开口,道:“褚医师那边正在煎药,要等喝完药才行。”
“怪让人心疼的。”魏南淇看着那人摇了摇头,神情颇有些怜惜。
她不懂病重的滋味,更不曾尝过药苦,因为从记事起她就没生过病。
此事闻承之劳苦功高。
可究竟得了什么病呢?魏南淇早些年也读过几本医书,虽治不好人,但也能瞧出病情。
那日,萧衍舟脉象紊乱,眼眸发红,体温忽冷忽热,神智也不清醒。
那副样子显然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为什么只瞒她一个人?
她心里正嘀咕,锦安已然把闲杂人等带了出去。
咸丰帝妃嫔如云,然而只剩下三子,大皇子萧崇,三皇子萧熠,五皇子萧羡,其他皆是早夭。
萧崇的母亲只是一个普通的妃嫔,咸丰帝思虑再三,弱冠之后便他册封为藩王在岭南。而萧熠,虽为王皇后所出,但母族势力薄弱,八岁那年,张善揣摩咸丰帝的心思,力排众议,成功将其册封为太子。
至于萧羡,他的母妃是当初陪太祖打天下的林老将军林锡城的爱女。
林锡城早年驰聘疆场立下军功无数。他在军中威望甚高,举足轻重。如今更是在漠北手握十万铁骑,军事力量十分雄厚。
此事一直都是咸丰帝心头大患,却无可奈何,这么多年都没什么好法子削弱林锡城的兵事,而后来贤妃林上薇的死,更是直接恶化了两人的关系。
是了,后宫谍影重重,林上薇的死是一直有存疑的。
魏南淇略感头疼,她还真不好开口去问他母亲的事,毕竟那簪子,始终都是她的亏欠。
雨势不减,孟殷抄起伞,追上了锦安。
锦安一手搭在刀柄,木着脸道:“怎么了?”
孟殷道:“这几日,我差不多也把王妃的事琢磨明白了。”
锦安有些难以置信,“哦”了一声,“说来听听。”
“王妃对殿下根本就没那个心思,”孟殷跟上去,两人并肩而行,“但季老先生在却在这里边打了算盘。”
锦安道:“不错,有长进。”
孟殷道:“殿下对王妃有感情,所以只要有王妃在京城一日,殿下的行动多少都会顾及王妃。”
“不是多少,是肯定,”锦安侧头笑起来,“季老先生就是摸准了这一点。”
孟殷大惑不解,道:“可这不是把人往火坑推吗?”
“瞎说什么呢,”锦安稳了稳心神,道:“那你觉得王妃一个人在外面就安全?”
孟殷想起魏南淇会研制火药,顿时起了敬意,随即嘿嘿一笑,“说实话,她要不是王妃,我铁定把人绑军营去。”
这可是个宝啊,有这才能哪个大将不惦记?
锦安道:“这不得了,季先生此举,不但能护住王妃,还能掣肘殿下。”
两人说话间,锦安看到雨里走过来一个人,“褚医师怎么不打伞?”
褚卿云身上的衣服都湿透,看见两道人影,抬手抹了把脸,“方才干了缺德事儿。”
孟殷挑了下眉,“干嘛了?”
褚卿云自小在军营长大,是个出了名的混球,也就是这两年被人催着娶妻,他才有所收敛。
他道:“我把书房西边的窗户撬开了。”
孟殷愣了一下,道:“你这又是新添的什么毛病?”
褚卿云这回不说话了,咧嘴一笑,露了虎牙。
锦安目光一顿,猛地想起书房西边是隔间,床榻挨着床,这会儿起风,铁定往里面灌雨。
若是那榻睡不了了。
从书房到卧房也没有几步路。
孟殷也想明白了,憋着笑,“有人看见没?”
“有人,”褚卿云道,“暗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搭理我。”
孟殷道:“哈,真有你的,这事要是让殿下知道肯定罚你。”
褚卿云满脸堆着苦笑,道:“我也是出于一个医者的角度考虑,王妃陪在殿下身边能安抚情绪。我可不想在我的行医生涯上留下污点。”
锦安想了想,“药煎的如何?”
褚卿云道:“那姑娘看着呢。”
王府总共两个女眷,一个是女主人,另一个便是田汐儿。
这会儿,魏南淇拎着是湿哒哒的被子,真以为自己没关窗。
可都这个时辰,她也不好麻烦别人。
三更天已过,烛火摇曳,魏南淇没想着换屋子,兀自在书房转悠了一圈,困意逐渐消散,为催生困意,她在书架上拿了几本书,然后挑个没湿的地方倚在榻上。
不曾想,她翻开的第一本书竟遇到了惊喜。
书里居然夹着一朵深蓝色的鸢尾花。
哈哈哈,萧衍舟居然会收集这些小玩意。
魏南淇细细地看了一下,没瞧出端倪,便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回书中,换了另外一本书。
翌日,天空万里无云,太阳高挂。
正午的阳光从窗缝中透入,魏南淇迷迷瞪瞪地起身,拾掇完自己后,就坐在廊庑下捣鼓篆刀。
奚庭生站在廊下看一眼,很快挪开视线。
魏南淇抬头看去,觉得这人眼熟。
穿衣束带,脚着黑靴,是武德司的人。
天气渐热,赵管家擦了擦头上的热汗,介绍道:“这位是提举武德司奚大人。”
“王妃。”奚庭生言谈举止间稳健从容。
魏南淇笑了笑没说什么。
永安二十一年五月,咸丰帝喜他弓马娴熟,收为帐下亲兵。次年,因告密西平王谋反并将其诛杀平步青云。
此后,奚庭生擢升武德司亲军卫之首,寄居衙门,势力深厚,是以酷刑家喻户晓。
书房内,奚庭生回禀道:“据暗桩从御医口中打探来的消息,咸丰帝此次病发是北征期间染下的病根。而就在前几日,陛下的病情似有好转的迹象。”
萧衍舟对于咸丰帝病倒,心中一直存有疑虑,“继续派人盯着,尤其注意皇后那边。”
奚庭生点了点头,琢磨一番后道:“殿下真的要去东宫赴宴?”
萧衍舟道:“自然要去。”
孟殷嚅动了下嘴角,道:“这没准就是个鸿门宴啊!”
这点,奚庭生不认同,道:“若是真在晚宴动手,那才是蠢,属下更担心太子会在暗地里耍花招。”
萧熠不是傻子,若定王在东宫出了差错,他难逃干系。
孟殷想通这一点,下意识地点头,道:“这倒也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殿下身上还有伤,须多加防备。”
奚庭生倒也不是担心萧衍舟,他担心的是另一个人,“这次带着王妃,属下担心防不胜防,不如......”
留在王府。
毕竟,这个王妃连杀鸡都不敢看。
谈话戛然而止,三人纷纷看向窗户露出的团扇。
魏南淇双手拢着袖间,侧耳听着,隐约听见王妃二字。
锦安不敢拦人,只能无奈地耸了下肩头。
如此光明正大的偷听,能办出这种事,大抵只有她了。
魏南淇小声嘀咕着,“你帮我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锦安心说:你这爬墙角偷听的早就被发现了。
魏南淇笑了一下,好奇道:“这个奚大人为什么会和殿下扯上关系?”
按理来说,两人八竿子打不着。
奚庭生:“......”
一众人从书房走来,齐齐看向魏南淇。
偷听被抓个现行,魏南淇脚趾扣地,强撑着笑脸,“路过,就是路过......”
奚庭生直言道:“没想到王妃记性这么差。”
“是吗?”魏南淇转着手里的扇子打量着他,“我们见过吗?”
奚庭生道:“见过几面,寻凤山姚水村。”
魏南淇闻言看向萧衍舟。
萧衍舟会意,提醒道:“田清欢。”
“清欢......哦!我记起来了,是那个姐姐,”魏南淇恍然大悟,“我记起来来了,我还和她一起去武馆给你送过饭。”
田清欢是战乱活下来的孤儿,五岁父母双亡,姚水村的村民见她可怜便将其收养,只是那时她年纪太小,又发了场高烧,她不记得自己的名字,收养她的田家人就给她起来个诨名,叫傻二妞。
两人第一次相识是魏南淇下山割麦子,傻二妞经常跟在她身后,她喜欢魏南淇,觉得魏南淇识字,学识好,人也好看。不仅如此,魏南淇还会冒雨帮乡里人疏通河道。
魏南淇频频下山,一来二去,两人慢慢熟络起来,傻二妞开始和她说起心里话。
说有一次她在山崖上救下来一人,此后这人就一直在她家养病。
她喜欢那个人,而且那个人的名字很好听。
叫奚庭生。
傻二妞思来想去,觉得自己的名字太寒碜,于是便想到魏南淇读过书,让她自己取了一个名字。
魏南淇少不更事,没想太多,真的给她取了个名字,清欢。
人间有味是清欢。
奚庭生道:“正是。”
魏南淇客气道:“那能在这里再见到,说明我们还是有缘分的。”
这么多年过去,她本想再问一下田清欢过得如何,毕竟那日离开书院她正好听闻二人订亲。
奚庭生点了下头,不再说话。
犹豫片刻,魏南淇怕尴尬就没问,现在的奚庭生在朝野恶名昭彰,人人避之如蛇蝎,与之前武馆奋不顾身救人性命的奚庭生判若两人。
田清欢虽目不识丁,却也是个善良单纯的好姑娘,两人终究不是同路人,兴许早就断了联系。
萧衍舟走到她身旁,“你要去见一下她吗?”
魏南淇震惊道:“她在京城?”
萧衍舟嗯了一声,“在,但她出了意外。”
魏南淇动作一顿,转身看着奚庭生,“怎么回事?”
奚庭生攥住刀柄,垂眸克制住什么情绪,低声道:“坠河,头部受伤,已经不记得人了。”
魏南淇不敢说话了。
奚庭生目光轻颤,道:“清欢的养父母都已经去世了,她在京城没什么熟人,王妃若是有时间,能否去看一看?或许能帮她想起什么。”
魏南淇心上一惊,须臾才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