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荡的雾气僵硬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恢复了流动。
李昼耳边出现了嘶嘶嘶的吐信声。
三三两两地,村民们都从家中走出来,包围了李昼。
浓雾不知何时散了,一路往山上飘去。
李昼若有所思:“要跑?”
她提着剑追了一步,又被迫停了下来,因为她的面前多了一堵人墙。
如果说刚才的蛇尾村民们只是身体和普通人不太一样,行为举止都还很正常,现在的他们,已经全然一副邪祟上身的模样了。
他们围绕着李昼,脸上爬满鳞片,嘴唇翕动,隐约可见四排拥挤的尖牙,分叉的舌尖猩红,吞吐着腥臭的热气。
“陟彼崔嵬,
我马虺隤(tui)。*”
李昼听到了古老的旋律与唱腔,身体深处涌上了疲惫,手脚发软,握在手中的知北游越来越沉重。
“陟彼高冈,
我马玄黄。*”
挤在一起的人头嗡嗡声不绝如缕,李昼眼前的光线变得暗淡了,仿佛有无形的大手正在夺走她的眼睛。
“兼弱攻昧,
取乱侮亡。*”
奇特的乐声中,她不由自主地张开口,跟着合唱起来。
但她刚发出了一个音节,就一个激灵,莫名想起了刚才钻进脑中的句子。
“无思无虑始知道……”
“无处无服始安道……”
“无从无道始得道……”
她张开口,在村民们的合唱声中,轻轻念出了这段话。
“无思……”
痛!
头痛欲裂!
仅仅吐出开头两个字,李昼就感觉到了一股剧烈的疼痛,太阳穴似乎要被什么东西涨开。
一瞬间,她失去了所有思考能力,只能依凭着本能行动。
细碎的剑芒萤火般照亮了一张张遍布鳞片、神态麻木的脸。
李昼双目紧闭,挥动着知北游,身姿说不出的轻盈曼妙,剑光如霜雪般明亮。
这一刻,她连呼吸都充满了韵味,仿佛与周遭景物融为一体,成为山水万物的一部分。
这是何其精妙的剑法,即便是不懂剑的乡野村民,也被深深地震撼到了。
然而,他们脸上的震撼,很快就被莫大的恐惧占领了。
他们看到了那虹光幻影般的剑气,那是密密麻麻的蠕虫,闪烁着幽光,沾到哪儿,便啃食哪儿的生气。
一时间,他们对这些剑气的恐惧超过了对虺蛇的恐惧。
“啊……”
惨叫声接连响起,村民们的蛇尾裂开了,带着血的鳞片一粒粒脱落,恢复成人腿模样。
恐惧带走了蛊惑他们的力量。
村民们惊慌失措地逃窜,口不择言地喊着“救命”“大仙我错了”“妖孽啊”之类的句子。
沉浸在玄妙剑法中的李昼被他们喊醒了。
她睁开眼,摸了摸胀痛的太阳穴,她还以为刚才头都炸了,所以才不用思考了呢。
原来头还在。
李昼没怎么当回事地想。
她看到村民们恢复成人形,得意洋洋地想,看来,那妖物本体虽然逃了,却还是被她剑气伤到了。
虽然还称不上一剑霜寒十四州,但也有那个意思了。
她瞧了眼黑乎乎的迷雾山,本来还想着别太莽,等天亮了再进山,现在想想,还等什么,乘胜追击的好时候。
李昼主意一定,抬脚就往山上冲,刚迈出一步,小腿就被什么东西死死拽住了。
好在她下盘稳,不然非得摔个狗吃屎不可。
想到差点发生这种逼格掉光的事,李昼愤怒不已。
她低头望向脚下,却见是一个一身布衣的干瘦老人,他的蛇尾还没复原,脸上的神色倒带着关爱。
“大人,山上太危险,去不得!”他激动地喊着,“老朽知道您是个侠肝义胆的好人,但那妖物已经走了,您没必要冒着那么大风险上山啊。”
听到这话,本来要发火的李昼也只好耐着性子,冷冰冰地说:“降妖除魔,就在今天,老人家不必多言。”
听到“降妖除魔”四个字,老人瞥了眼李昼的剑,嘴角抽了抽。
李昼注意到他的视线,自信满满地想,是不是想起她的实力了?该害怕的是那蛇妖。
她没想到,下一刻,老人抱得更紧了,他尖锐乌黑的指甲几乎戳破她的裤腿,声音里带出了几分阴沉,内容仍是关切的:“怎能为了小人的贱命,让大人以身犯险?”
他说完,忽然张开嘴,露出上下四排交错的尖牙,狠狠咬向李昼的脚后跟。
原来这人没摆脱邪祟的控制,拖住她是为了偷袭!
李昼眼疾手快地出了一剑,知北游轻描淡写地划过老人皱巴巴的下颚,啪嗒,他的下颚一整个飞了出去。
“啊啊啊啊……”
老人喉咙里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对李昼的恐惧终于压过了其他一切情绪,虺蛇最后的影响也被冲散了,他的蛇尾变回了双腿,下颚断口处稀里哗啦流着血,他却半点顾不上,不顾一切连滚带爬地逃跑,边跑边感觉不到疼似的,一下又一下地擦过伤口。
那些飞过来的蠕虫……落在伤口上的蠕虫……
“啊啊啊啊……”
李昼看了眼老人利索的双腿,捡起了地上留下的下颚,用布包好收了起来。
“等收拾了蛇妖,看看能不能请个大夫给他接上。”
她被自己的善良感动了,给自己比了个大拇指,接着转身,义无反顾地往迷雾山上走去。
微凉的夜风从她发间拂过,她心中顿时生出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
沉浸在自己情绪中的李昼,浑然不觉周围变得越来越安静。
随着她漫不经心地走动,脚下的影子扫过这片土地,野狼夹着尾巴逃窜,倦鸟慌忙飞出巢穴,就连草丛里不知疲惫的虫子都不敢乱叫。
那逃到山上的雾气,更是不断收缩,恨不得立刻消失。
山洞里,正在给伤口敷药的红烛忽然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抬起头,看到黑暗中露出了一双绿油油的眼睛。
“虺蛇!”
她时刻夹着符箓的手立刻抬了起来,咬牙切齿地准备攻击。
哪怕是和它同归于尽,她也要杀了这妖孽。
然而虺蛇却只是看了她一眼,便逃命似的,扭头就往山林更深处游去。
又想骗她?
红烛腾地站起身,正要去追,忽然全身一颤,一根根汗毛竖起。
静,太静了。
空气中弥漫开的危险气息告诉她,有一个能够主宰这黑夜的存在,让所有生灵都闭上了嘴,生怕惊扰到它分毫。
这一次,虺蛇没在骗人。
它真的很害怕,害怕那东西撵上来,那和普通邪祟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存在。
红烛脸色难看地望向虺蛇过来的方向,捏着符箓的手控制不住地哆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