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东朝对着海面,脚尖顶石头岸沿,站得东倒西歪。
今晚的海风很凉,很特别,海腥夹着伏特加的酒气,又苦又香。
“来喝一杯,顾展。”
他晃着身子,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个粉色瓷罐,拳头大小,与自己手中的酒瓶一碰,喃喃道;阙东朝视力是极好的,但手上这瓶伏特加,现在看着有八个瓶口,聚成一朵曼妙的花,在眼前绽放。
“帅哥,和谁喝一杯呢?”突然有人在他背后开口。
阙东朝回头,是个眉毛修得细长的陌生男人,正冲自己抛着媚眼。
刺鼻的香水味,瞬间盖过伏特加的酒气。
“我老婆。”阙东朝转回身,不搭理。
“你老婆?”细眉男扫了眼四周,空无一人。
阙东朝没理会,仰起头又开始灌酒,可是什么都倒不出。
全没了,只剩一把火从胃烧到心口,他举起酒瓶子往海面一甩。
玻璃瓶落在满是霓虹倒影的海面,酒瓶与红绿蓝紫的灯影厮杀着,很快被晃荡的海浪吞得无影无踪。
细眉男盯着阙东朝丢酒瓶的手,腕上陀飞轮表转得飞快,他鼻尖贴近阙东朝,在后肩上来回蹭着,掐嗓子道:
“帅哥,这表很贵吧?你老婆又不在,来,一起快活下呀。”
“别……胡说,我老婆在的。”
阙东朝突然转身,抬手掐住细眉男人的颈部,把人支离自己肩膀,看向对方,七八张嘴在面前晃着,可说的全是胡话。
“他不在,附近没人,帅哥。”细眉男扫了眼周围,空无一人。
“顾展怎么可能不在!他没死!”阙东朝皱紧眉头,按在细眉男喉结上的拇指狠狠发力,
细眉男立马晃着脑袋挣扎起来,阙东朝突然松开手,对方失去平衡直接跪倒在冰冷的码头石上。
“顾,顾展是你老婆?”细眉男半跪着,双手捂着脖子咳了起来。
“废话,他在这里躺着呢。”阙东朝盯着手中的粉色瓷瓶,失焦的眼神,满是依恋。
那竟是个骨灰罐。
细眉男呆住。
顾展的大名在彰城是妇孺皆知。
顾姓男伴血洗阙氏财阀拿走两条命后被反杀,是这半年彰城的新闻头条,网络电台,街头巷尾,全民吃瓜热议。
据说那名叫顾展的男生,出生富裕,长相极美。顾氏先是因生意问题,被阙父阙林炎逼得家破人亡。
而阙氏长子阙嘉航几年后无意中见到顾展,据说是一见倾心,为了把美人纳入帐下,用尽下三烂手段,终是得手。
美人忍气吞声了几年,最终找到机会,先是搞砸阙家一桩大买卖,把阙父阙林炎气得中风入院,动弹不得。
然后,美人提着刀,凌晨时,在医院僻静拐角杀了自己的姑姑,因为她与阙父串通害惨顾家后竟嫁给阙林炎享尽富贵。
而后美人回半山豪宅找到阙嘉航,传说两人哐哐打了一上午,后终命丧同一把刀下。
所以,眼前喝得醉醺醺,腕上戴着昂贵陀飞轮表的人,一定是阙家三子,阙东朝。
全彰城人民最喜欢讨论的八卦,不是财阀因利益纠纷被仇杀的凶案,而是阙家老三阙东朝的香艳情事。
阙东朝生性放旷,游离在家族核心生意外,却暗恋大哥的情人顾展多年,好不容易等到美人跟自己,也就一年多,美人便提刀把阙家砍了个天翻地覆。
据阙家保姆们的私下讨论,说顾美人不砍老三,砍老大,也许是老三技术好水平高,什么技术?啧啧啧,不可说,但那段时间,阙老三房间的床单是全家换得最勤快的。
为什么全城人民都知道?
因为在美人和大哥死后,阙东朝接管阙氏,他为顾展举办了隆重的葬礼,阙氏集团全球几十万员工,黑衣素裹哀悼七日。
阙东朝请来各路高僧为顾展诵经超度,地点就在海边的顾家宗祠。道家,佛家,大小密宗,藏传,汉传,日式,印度式,只要有助转世投胎的,都被重金请来办法事;一场接一场,到现在都还没停。
阙东朝还向彰城大学捐出一个亿现金,用于资助困难学生。
因为当年顾家在被阙氏暗地使坏破产后,顾展父母病故,顾展只得从大学退学,独自赚钱抚养未成年的妹妹,而他委身老大阙嘉航,据说就和妹妹的学业有些关系。
至于阙嘉航的后事,民政局的人是这么说的。
那天阙东朝独自到殡仪馆收殓,大红T恤,人字拖;带了个超市卖一毛钱的可回收塑料袋,装骨灰。
才拎到门口,阙东朝就把东西全倒下水道里了,他把塑料袋丢进可回收垃圾桶后,想想又翻出来,重新丢到不可回收垃圾桶里,拍拍手,走了。
工作人员都趴玻璃窗旁看着,但没人敢吱声,顶多就在阙东朝走后,提了桶水,冲了冲井盖边上的白灰。
有多爱,就有多恨。
世间有曼妙繁花,亦有阴翳臭虫,不过是一正一反两个面,互相衬托着,一起下坠。
细眉男看着眼前醉醺醺的男人,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那个不可说的技术,到底有多好?
“啊什么?”
“啊,你老婆,真,真棒,全城都这么说。”
细眉男磕磕巴巴地夸赞了句,生意暂时是做不下去了,但难得遇到个顶级金主,又不甘心。
他匆匆掏出叠烫金名片,数都不数,塞进阙东朝裤子口袋:“阙总,节哀,我随叫随到,保你爽得炸开花。”
然后他扭着腰,飞速消失在夜幕中。
港口风挺大,在耳边刮得呼呼响,阙东朝裹紧外套,没在意那人往自己裤子里塞了什么。
他将望向海面,远离霓虹的地方,浪隐隐打着卷,团成深黑的漩涡,是顾展的眸色。
那暗黑的眼,竟渐渐露出道朦胧的亮光,一个熟悉背影在亮光中若隐若现。
“顾展!”阙东朝肯定自己不会看错,他把瓷罐往裤子口袋一塞,不假思索,直跃海面。
***
周末的夜场酒吧向来喧闹,电音震耳欲聋,人和人的交流全靠昏暗灯光下暧昧的肢体语言。
顾展膝盖压着光头咸猪手,手里握啤酒瓶碎片,掌心的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对脸颊的横肉上,把对方吓得瑟瑟发抖。
酒瓶,果盘溅碎,卡座被砸得一片狼藉,拿酒看热闹的人围了一圈。
而顾展的腰还是被人紧紧抱着,只不过抱的人是酒吧老板王胖子,他仿佛从土里突然冒出来的土地公公,哎哟哟地在耳边大声嚷嚷。
“顾展老弟,冷静,冷静,别打了。”
“他手都摸到我裤子里了,打一顿算是轻的。”顾展咬牙压着光头不肯松手。
“打输住院,打赢坐牢。赶紧跟我去海边捞人。”胖子利用体重优势,使劲把顾展往后拖。
“白天巡逻,晚上卖酒,大风天还要我去海里捞人,你赶紧把我送去见阎王好了。”顾展漂亮的杏眼里,满是怒气。
顾展,滨海交警队辅警,海岸救援队编外顶级擦屁股选手,王胖子酒吧隐藏式卖酒少爷。
他晃荡着满酒精的血管,从光头的身上爬起,把玻璃碎片随手一丢,抽了张纸巾抹干手上的血,随着王胖子走出酒吧,上了车。
JEEP轰鸣着直接冲进滨城大道沙滩,在黑黝黝的礁石前停下,海岸救援队员和医疗队早已经到位待命,顾展警队的领导也焦虑地等在现场。
礁石向海平面延伸,今夜风急浪高,海浪被猛烈的海风卷上礁石,涛声震耳。
海面远处,漂来个人,活的 ,正抱着木板,在海里随着骇人的巨浪若隐若现。
强风天,夜间能见度差,救援队的快艇抵不过巨浪,怎么都靠不近落水者。礁石的探照灯在海面扫射巡查,抛进海里的泳圈也顺间被暗浪冲得四散零落。
救援队用尽各种办法,都无法靠近落水者,一筹莫展,只等着队长王胖子找顾展帮忙。
“先说好我不下水。”顾展在海风中大声嚷着。
“好——不下水。”王胖子立刻吼着答应。
救援队的人都知道,顾展家里就两人,他独自抚养马上成年的妹妹,若是他没了,妹妹就没人照顾。
但海岸救援队每次遇到疑难杂症,都只能找顾展帮忙,他的天赋能让救援行动事半功倍。毕竟都是人命,所以顾展也只能半推半就应承着。
今日海面橘色大风预警,如果不及时把人捞起,落水者生命力再顽强,也抵不过巨浪扑面,不用等到天亮,就会因失温昏迷,最终丧命。
所以,人是一定要捞,只不过有点小问题。
顾展喝得有点多。
从吧台到卡座,X0伏特加百利甜啤酒,乱七八糟灌了一肚子,现在这群酒瓶子正牵手在自己脑子里不受控地绕圈跳舞。
顾展强撑着,摇摇晃晃地爬上湿滑的礁石,腿一软,直接摔个狗啃泥,手掌攀住礁石的瞬间,被礁海蛎壳出好几道道口子,再加上刚在酒吧被酒瓶划伤,整个左手掌烈火灼烧般疼。
“没事吧?”王胖子吓得赶紧把顾展扶起,逆着探照灯的光,皱眉上下检查着,就怕人摔出什么问题。
“没事。”顾展把左臂藏到身后。
很疼,顾展向来怕疼,但现在再疼也得救人,说了也没用。
倒是这一摔,脑子里欢腾酒瓶子被疼的安静下来,大脑恢复短暂的清明。
顾展用四只脚连滚带爬地攀上礁石,直起身,站在礁石边缘,望着远处的落水者。
顾展算着海流,再五分钟,落水者将漂到离自己最近的距离。
他一颗颗地解开衬衫扣子,露出薄肌覆骨的上身。
月亮从云后探出点头,衬得顾展像白玉雕塑般温润。
身后救援队员与警察全安静下来,耳边只剩呼啸的风和延绵不绝于耳的浪声。
顾展要下水救人?在月黑风高的大风夜?
水性再好的人,也不至于如此大胆。
“顾展老弟,你这是要下去?”王胖子声音有点颤抖,甚至往前一步,想把裸着上身的顾展拉回礁石平坦处。
顾展被海风吹得直打个颤:“忘了,今天衬衫里没穿T恤,喝多了,忘了,不好意思。”
脱衬衫只是为了行动不受限,仅此而已。
王胖子当下松口气,接过顾展脱下的衬衫,猜着他下一步的打算。
顾展在大风里,哆哆嗦嗦地摸过救援队手上的救生圈和鱼绳,快速打了个牢固的套结。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
顾展手一扬,腰部发尽全身力气把救生圈往落水者方向甩去。
橘色救生圈在活结中旋转着,在探照灯下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
浪花四溅中,救生圈准确无误地落到落水者身边,落水者立刻抬手攀上。
哇哦——顾展身后人一片惊呼。
“顾展老弟厉害,你们,快往回拉。”王胖子松了口气,边夸赞便指挥着。
确实只有顾展可以准确算出海流的方向和速度,利用海流捞人,分毫不差。
顾展也挺开心,救人一命胜七级浮屠,他把手上的救援绳递给身后的救援队,边穿衬衫,边望向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落水者。
落水者低着头,在探照灯指引下,逆着巨浪,被救援队快速地往礁石方向拖,当靠近礁石边时,他激动地双脚拍起水花来。
这是大忌,落水者在救援中保持静止是最好不过的。
“不要有额外动作。”顾展皱着眉,拿过救援队随身带的扩音喇叭,破着嗓门道:“保存体力,抱紧救生圈,别动。”
顾展小时候嗓子受过伤,听大人说是自己在海里待太久,被齁的,反正他是不记得的,但现在若是大声说话,尾音必破,破锣一般。
那人闻声瞬时抬头看向顾展,半秒后,手脚并用地疯狂划了起来,对顾展的警告置若罔闻。
顾展捞到人后,酒瓶子又开始不受控地在脑子里跳舞,见落水者不配合,便开始叭叭骂起来。
“套着泳圈别动,听不懂吗?”
“想死你就接着刨,我这就把绳子松开,你拿命不当命就算了,别浪费社会资源。”
风太大,吹得顾展的警告声七零八落,下一秒,半人高的巨浪在探照灯下泛着暗蓝,往落水者身上劈去。
“完蛋!”
顾展立刻抽过救援队员手中的绳子,往腰上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