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着幻戰晶石的盒子就托在師父手中。這個盒子除了形狀有些不規則之外,顏色圖紋與市面平常飾盒無異,薄柿的底色,以深淺的線條勾出如沙石山體的紋理。
子繻湊到師父身旁,請師父把盒子放在公案上,然後伸手於盒頂轉動那顆轉珠,盒子一點點變大,變成兩三尺高的箱子。子繻分半打開並移走箱子,一座晶石山便完整地露了出來。
剖開一半的山石,裏外都鑲嵌着一顆顆閃閃發亮的小晶石,七彩的晶石山在鍾陽侯這個非黑即白的書房中顯得特別繽紛。
鍾陽侯猶豫了一下,才用拇指和食指將其中一塊晶石夾取出來,置於面前從不同角度欣賞。
『晶瑩剔透,是上好的寶石,中央有一根細小的指針在晃動,那是什麼?有何作用?』鍾陽侯問道。
『師父,將晶石內的小指針調到特定角度,它就能接收到天星射線,當兩顆或以上的晶石一起發生作用,那麼它們涵蓋的範圍就成幻境。』子繻答道。
『天星?』鍾陽侯思索着,緩緩抬頭,似看向屋外的天空。
子繻明白師父想到的是天上的星體,於是他取出書冊,說道:『天星,它們不是我們常見到的星體,而是由騰文大師的一位摯友建造的星鏈,由過千顆星星組成,已存在於低空軌道上。』說着,子繻翻到那一頁遞給鍾陽侯,『師父,您看,這本書裏有詳細的描述。』
鍾陽侯接過書冊,端坐案後閱讀起來。子繻就在公案的對面坐下,無所事事地擺弄着石山上的晶石。他從最上層取出一顆火紅的和一顆碧綠的,一手執一顆,先以它們稍尖的一頭相對,再以圓鈍的相對,如同捉住兩隻甲蟲互鬥。如是者數次,竟看到石中針尖處燃起一點亮光,他又將晶石豎起,尖頭向天,那一點亮光更亮了,隱隱中似見到兩條射線從晶石內的針尖處射出,指向天花板。為確認所見非虛,他將目力調至纖毫波段,果然清晰地看到射線由晶石發出,穿透屋頂,筆直向天。
鍾陽侯從眼角處留意到此異像,便從書冊中抬起目光,直看向那晶石與兩條射線。
『刷、刷、刷』,電光龍捲般繞着射線而下,接着又向着白牆延伸出去,剎那間,那四面非黑即白的牆壁與高櫃頓時變成了陡峭磷峋的石壁。眼前的景象輕微動盪,如水流在石壁前緩緩地流動,壁上與岩石上長出柔軟的飄帶,斜斜地伸展飄舞,眼前所見令他們大吃一驚——他們正置身水底。
光線從上而下,卻是極其昏暗,目力所及,一個巨石陣遠遠近近地分佈,黑黢黢的,在揚起的沙泥之中時隱時現,恍若幽靈鬼怪,而那些飄動的帶子似是鬼怪的招魂旗。
子繻和鍾陽侯就坐在其中一座巨石的頂上,俯瞰着這個奇異的水底世界,看着色彩以及形狀各異的生物在水中游動,耳中聽到的是各種長嘯短叫和着水流的聲音。如果身上的衣衫不是乾的,他們定會以為自己已身處水底了。
過了不久,原本只是微微蕩漾的水流突然急速地湧動起來,十數條巨大的灰魚游入了他們的視野,浩浩蕩蕩的有若奔赴戰場的大軍。它們都有一個圓實的腦袋,頭頂有兩條觸鬚似的物體向前突出。巨魚身長約七八十尺,身上多處長着長短不一的魚鰭,仔細一看,那些並不是普通的魚鰭,而是可伸可縮可旋轉的利器,或許還可以削鐵如泥。
這時,水流湧動得更厲害了。巨魚前面不遠處又出現了紺藍魚群,魚群游的速度極快,眨眼已衝入了巨魚陣中。紺藍魚群約有數百條,每條都只有五六尺長,頭尖身形狹長,兩側也有鋒利的魚鰭,游泳的時候魚鰭會盡量貼着身體前後划動,看着泳姿頗輕巧,一眨眼已有幾條紺藍魚游進了巨魚群中,在它們之間靈活自如地穿梭着,而巨魚就顯得有些笨拙了。
令鍾陽侯和子繻更加詫異的是,他們彷彿聽到大小魚群裏有人說話的聲音。
『各就位,準備進攻!』
『讓我們刺穿他們的肚子!』
『快發射砲彈把他們炸成碎片!』
紺藍魚分別靠近巨魚的腹部及尾部,避開那些魚鰭利器,然後用頭頂上的三角刺對着巨魚的腹部刺去,兩側的魚鰭同時有動作划向巨魚的身體。
巨魚大範圍地舞動它們身上的利器反擊,頭頂上的兩根觸鬚分別發射出圓彈,一時間十幾顆圓彈向着前面的紺藍魚群飛去,進入魚群之後圓彈炸開,水底的泥沙碎石飄帶全翻滾起來,在水中視野變得模糊不清。
過了不久,渾濁水流泛起了朵朵血紅色的花向周圍漂散,又有一塊一塊的碎片漂浮起來,隨着波濤載沉載浮。子繻看得幾乎要窒息,因為他意識到,血紅色的花與碎片都是些什麼。那些尖頭的紺藍魚並不是魚,而是一個個套在魚皮甲中的人,不用多想,灰色巨魚裏面的也必定是人,以巨魚體積估算,魚腹裏至少藏有一隊士兵。
開啟清晰的目力,再看那水中的戰場,前排的紺藍魚群已被摧毀,後面的趁着巨魚未能連續發射圓彈便飛快地游了過來,匯合正在穿刺巨魚魚腹的幾條紺藍魚,一起合力攻擊巨魚的身體。經過不斷的鑽刺和切割,一條巨魚的魚腹終於被刺穿,紺藍魚舉着銳利的魚鰭順着破洞一劏,巨魚的魚腹被劏開長長的一個大口。
海水湧進魚肚,把裏面的人沖了出來,士兵一個個落入水中。紺藍魚人立刻圍上來,用他們尖利的魚鰭向着落水的人又是劈又是刺。落水的士兵根本沒有還手之力,想逃跑又沒有紺藍魚人快,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別人的利器落在自己身上。一時間哀嚎聲四起,異常淒厲。
巨魚體型龐大,為了有足夠的活動空間,它們每條之間都相隔了一些距離,正因為這樣才令紺藍魚人有機可乘。後面的巨魚看前面的失利,便加速上前,三三兩兩地並靠在一起前進。巨魚這一變陣,使得那些游到巨魚中間的紺藍魚人都逃不過兩邊伸出的刺刀和轉鋸。水中又再翻起一陣陣血紅的浪,又再漂浮起一塊塊大大小小的碎片,從巨魚裏跌落的士兵,還有紺藍魚人,都殘缺不全地浮在水裏。
巨魚輪番向着紺藍魚群發射圓彈,而紺藍魚人卻在同伴的掩護下,又接二連三地劏開了巨魚的魚腹,落水、圍攻,那一幕幕不斷重演,慘叫聲混合着進攻的呼喝聲不停灌入耳中。
雖然不知這場水戰在何時何地發生,這些將士他一個都不認得,子繻卻是心如刀絞,他好想閉上眼睛不看,塞住耳朵不聽,可是,不看不聽就能阻止殺戮的發生嗎?真實的戰爭就是這樣殘酷,活生生的人就是要互相殘殺,對敵的雙方真有那麼大的仇恨?有什麼仇?有什麼恨?
四周的海水全被染成血紅,呼吸中嗅到的都是血的腥味,酸液瞬間堵住了咽喉。傳出的叫喊聲越來越小,水裏就剩下幾個千蒼百孔的紺藍魚人和幾個筋疲力盡的落水將士,他們互相看着,似在思考到底是要拼到一個不留,還是就此作罷。
靜止了差不多半個世紀,一個紺藍魚人從魚套中舉起了手臂,向着其他人喊道:『停戰吧!願意的都舉起手,我們一起請求雙方的主帥就此停戰,讓我們回到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