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走到我身旁,拉着我走到床边坐下,说,“小时候,奴婢家里穷,父亲脾气不好,经常因为小事打骂奴婢的母亲。奴婢有一个哥哥,很得父亲喜爱,他想要什么父亲都会给他买,而奴婢,不管有什么请求,父亲除了呵斥,就是一顿打骂。母亲也一直冷眼旁观,从来不阻止。奴婢那时候就想,父亲不疼,母亲不爱,这样的人何必要出生呢?除了给家人多些负累,还有什么用呢?”
“有天半夜,奴婢饿的受不了,想爬起来找点吃的,恰好碰到父母在说话,于是奴婢悄悄躲在一边偷听。原来,父亲觉得奴婢是个没用的,想把奴婢卖了,听到这话,奴婢吓傻了,奴婢害怕得发抖,只能寄希望于母亲能够劝劝父亲。”
“没想到,母亲却说,如娜确实是个没用的,卖掉也好,只是现在还小了点,卖出去价钱也不多,不如多养几年,一来可以给家里干点活,二来长大了卖出去,也有个好价钱。”
“奴婢当时听了,觉得天都塌了,虽然一直知道父母不喜欢奴婢,但奴婢心里总抱着一丝幻想,母亲生了奴婢,多少也会有些感情吧?可是母亲却说这样的话。那晚,奴婢一直哭到天亮。自此以后,奴婢就觉得,奴婢的一生也就这样了,随便吧,无所谓了。”如娜说的话,让我心里听得难受,可她脸上却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
“直到那天,村里突然地动,房屋一间连着一间倒塌,父亲第一个反应过来,拉着哥哥就跑了。奴婢吓傻了,脚像被钉住一样,动也不能动。奴婢心想,奴婢真的要死了。可是没想到,母亲却突然冲过来,一把抓住我,冲出了屋子。村里的人们到处逃难,父亲和哥哥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只有母亲始终紧紧抓着奴婢的手,一直往前冲。后来,在逃难的路上,奴婢和母亲遇到了舅舅一家,跟着舅舅去找表姐。”
“一路上,我们到处乞讨,有一顿吃一顿,就这样,母亲病倒了。等到我们终于到波赛多尼亚时,母亲却没撑过来,临走前,她紧紧抓着我的手,跟我说,她对不起我,她一直都知道我受了委屈,可她没有能力反抗父亲,她说当她知道父亲想要卖掉我时,第一反应是想求他别那么做,可是,她了解父亲,她知道无论她怎么求他,都不会让他回心转意。”
“所以,她只能表面同意,然后想办法让父亲晚点卖掉我,她不敢对我好,她怕父亲一旦发现她对我好,就会狠下心来把我卖掉,她只能尽可能的看护我,等我长大,只要我长大了,她就想办法帮我找个好人家。她让我不要怪她,她没有办法,她求我原谅她,而我,却一无所知,一直在怪她……”如娜终于忍不住,捂着脸哭了起来。
我眼里早已蓄满泪水,想到救她的那天,她哭得是如此撕心裂肺。
许久,她擦干眼泪,抬起头对我说,“圣女,被欺骗确实会令人心寒,让人绝望,可是骗人的人却不一定好过。海勒王陛下虽为一国之主,拥有无上权力,可是奴婢知道,他肯定也有不得已的时候。作为一个国王,他可以强权要求您履行使命,但他没有,而是选择费心编织一个谎言,要说他对您无心,全是欺骗,奴婢也是不信的。”
“圣女,您好好想想,海勒王陛下为您做的一切,再问问自己的心,他真的不可原谅吗?”她站起身来,向我行礼道,“奴婢今天说这么多,属实僭越了,奴婢只是希望圣女不要像奴婢一样,被愤怒蒙蔽了双眼,留下终身的遗憾。奴婢先退下了。”
“我是被愤怒蒙蔽了双眼吗?”我喃喃自问。明明欺骗的人是他,被欺骗的人是我,为什么在如娜那里,欺骗的人反倒更可怜?
我摇摇头。不是这样的,欺骗就是欺骗,什么苦衷都不能掩盖他欺骗的事实,处心积虑用欺骗的手段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这本身就一件令人不齿的事。我有什么好内疚,有什么好遗憾的?
可如果,他真的是不得已而为之,真的有不能宣之于口的理由呢?
回想这段时间他为我做的点点滴滴,时时对我关怀备至,花园里因我受伤,日常费心教我知识,特地抽空陪我外出游玩,一幕一幕……
真相可以隐瞒,感情也可以作假吗?
脑子里一片混沌,昨晚那一阵尖锐的疼痛又穿心刺骨般袭来……
“如娜,”我挣扎着向门外走去,正当我感到力竭快要倒下时,大神官出现了。
“如娜,快扶圣女躺下。”跟大神官一起赶来的,还有如娜。
如娜满眼自责地把我扶到床边,“圣女,是不是奴婢瞎说话把您气着了?所以您又难受了?对不起,圣女……”她泪水涟涟。
“跟你无关,如娜,圣女是因为美杜莎之眼的侵袭,身体才会越来越差。”大神官一边说,一边拿出一个卷轴。
“美……杜莎之眼?那是什么?圣女为什么会受到这个,什么什么眼的侵袭?大神官,那您有办法救救圣女吗?您看看圣女,那么痛苦。”如娜焦急不已。
我已是冷汗岑岑,这疼痛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让我几乎失去了任何气力。
“原本下官打算等圣女想通后,再与圣女商议施咒封印侵袭之事,没想到侵袭发生的这么频繁,”大神官边说,边将卷轴放在我的手下,美杜莎之眼在卷轴之上,闪着阵阵寒光。“先前下官顾虑圣女身体未复原,不便施法,现在看来是拖不得了。侵袭每发作一次,圣女的身体就会越差,只能马上开始了。”
“开始,开始什么?”如娜急得手足无措。
“开始施咒,如娜,我现在要为圣女施咒,用以封印住美杜莎之眼的侵袭,但施咒需要圣女的血为媒介,且过程会让圣女十分痛苦,你现在先去帮我准备一盆热水,以备施术时为圣女缓解不适。”听罢,如娜急忙向外跑去。
只见大神官拿出一枚银色匕首,将我的手腕抬起,说道,“圣女,下官现在需要取您的血,请您忍耐一下。”
我闭眼点头同意,接着,一阵刺痛从手腕传来。
鲜血流到在美杜莎之眼上,先前一直闪着寒光的手镯像被烈焰焚烧般变得灼热。
越来越热,越来越烫,纵使我紧咬牙关,也忍不住痛呼出声,“好痛!”
手臂的疼痛慢慢蔓延至全身。
我似被投入火炉之中,炽热的火焰将我包围。
我的皮肤已经被烧焦。
骨头已经被烧断。
剧烈的疼痛让我忍不住抽搐。
我的血肉是不是被烧干了?
身体是不是已经融化了?
我的眼前,一片血红。唯有疼痛,从四面八方向我射来……
我是要死了吧?
让我死了吧!
只要死了就不会痛了吧?
太痛了,太痛了,让我死去吧,求求你们了……
恍惚之中,是谁在喊我。
不要叫我,不要碰我,我快要被烧成灰烬了,很快,死了,就可以解脱了……
“呕”我的胃里一阵翻涌,吐出一口血,终于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