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屿渡的手艺好得让人意外,云瓷帮忙洗了下菜,剩下的步骤都是他做的。
三份香喷喷的意面出炉,色香味俱全。
蒋柏杨边吃边夸,他是真的饿了,打了一下午球,几下就吃得精光。
云瓷十分珍惜用完自己那份。
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下一次机会吃他做的饭。
学校宿舍有门禁,太晚回去也不安全,晚饭过后,两人该回去了,蒋屿渡联系司机过来送他们。
“这公寓是小叔回来时置办的吗?”上车后,蒋柏杨扯过安全带,和司机闲聊,“这儿离公司很近对吧?”
“对,很近,过了临江大桥,开车十分钟就到,”司机回答,“小蒋总当初选这儿主要就是方便通勤。”
“一个人住这儿多寂寞啊,”蒋柏杨撇撇嘴,“要是我爸妈早搬到市区来,说不定咱和小叔能住一块儿了——不过幸好我机智,今天总算找到借口进了小叔公寓。”
他话里有沾沾自喜的“算计,”云瓷不禁问,“你今天是故意来这边打球的?”
“猜对了,”蒋柏杨打了个响指,得意道,“我就是故意的,总得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去小叔家吧?有了这第一次,以后过来找小叔玩儿就容易了。”
“说不定以后周末我就不回老宅了,待小叔这儿,还能吃他做的饭。”
司机叔叔被他鬼灵精怪的盘算逗笑了,“哎呦小少爷,你可真会想点子,自己小叔家想去的话去便是了,小蒋总面冷心热,对身边人都很好,何况你是他侄子,哪里需要见外。”
“有道理,”蒋柏杨煞有介事点点头,“那我以后没事就过来叨叨他。”
司机哈哈笑,云瓷也跟着弯了弯唇。
其实有时候她挺羡慕蒋柏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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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天气越来越冷,人在室外说话喷出的水汽好像下一秒就要被冻成冰,早起上课更是成了难事。
周末,云瓷回了蒋家老宅,和秦阿姨坐在餐桌旁一起包饺子,今天是冬至,蒋屿渡也回来了,大家凑在一起,热热闹闹吃了个晚饭。
“时间过得真快,晃眼儿就冬天了,”秦影兰感概,她看看餐桌对面的两个孩子,“这学期没剩多久了吧,是不是快要期末考试了?”
云瓷说规定的是一月二十三号放,但其实只要所有科目都期末考完毕就可以回家了,算起来可以提前两三天。
“再过一周该元旦了吧?”秦影兰突然想起来,“元旦放三天,葭葭,到时候你放学了跟蒋柏杨一起回来呗,刚好我有时间,咱们想想跨年去哪玩儿。”
云瓷低头咬了口饺子,汤汁充沛的肉馅热乎乎,香喷喷的。
她睫毛微颤,“阿姨,元旦我就不过来了,马上要期末考,我想在学校好好复习一下。”
秦影兰有点失望,“不过来了啊?”
“也是也是,大学期末考试也挺重要的,好好复习,考完了放假回家也能玩得开心。”
听秦阿姨这么说,云瓷心虚又愧疚。
——她其实根本没打算元旦待在学校,这只是一个借口。
半个月前室友们就开始计划元旦行程,她们从众多景点、繁复攻略中选定了最终目的地,川渝那边的一座山,很多人夜爬的偏爱地。
临近期末渐渐结课,云瓷她们的课表从周四下午就空了,所以加起来有五天假,除去来回的行程,可以玩三天,她们可以爬山,可以搭帐篷露营,山上有滑雪场,还可以滑雪。
云瓷一面和她们开心浏览着各种攻略信息,一面隐隐担心爸妈对于她和同学的这次旅行会持强烈反对意见。
以前无论是哪里都有家里人一起,这还是她第一次和同龄人出去,爸妈肯定会不放心,他们会建议她留在学校好好复习,或者去蒋家一起跨年,而不是选择这种不安全的行程。
“刚上大学可能会有段‘断奶期’,”顾晶说,“家长们习惯性地以为你还是小孩子,对子女习惯性地管束,但其实这个阶段大家又最向往最迫不及待挣脱十几年来的缠网飞出去,想尝试许多以前没有尝试过的事,这就无可避免造成了矛盾——我身边很多朋友也有抱怨过,说家里管得严,特别不放心他们到处乱跑。”
“要我说,最简单的解决办法就是别告诉他们,反正我们玩几天很快就回来了,”陈思书说,“而且男生那边也约了几个,到时候大家一起走别掉队,没什么问题的。”
云瓷纠结了许久,最终决定悄悄叛逆一回。
要想不让爸妈知道,那蒋叔叔和秦阿姨这边也得寻个合理的借口。
果然,他们一点儿也没有怀疑。
这让云瓷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无可避免加重几分罪恶感。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
算了算了,谁年轻的时候没有叛逆过,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她就要好好享受一回。
晚餐过后,外面又下起了雪。雪花纷纷扬扬,落在地上,积起厚厚的一层。
云瓷透过落地窗望向院子里,看见初秋时还绿意浓浓的杨柳,此刻在寒天里露出光秃秃的树枝,白花花的雪在上面一点一点积压,待到承受不堪时,飘飘零零洒落。
南州很少下雪。
在云瓷的记忆里,她随母亲孟清澜去伦敦看望外祖父母时,见到过漫天的大雪。不过那也是很小的时候了,孟清澜怕她感冒着凉,雪天里只让她待在烧着壁炉的温暖屋子里,不让她到外面玩儿。
眼下,她那颗想堆雪人的心蠢蠢欲动。
但事先没有准备,除了一件厚厚的羽绒服,防水手套、防水雪地靴她全都没有。
老宅挺偏的,附近没有公交站也没有便利店,最近的超市需要开车去,大概二十分钟路程。
今天冬至,蒋叔叔让家里的阿姨司机放假回家了,谁能开车载她去啊。
云瓷苦恼,她从落地窗边转过身,余光突然瞥见蒋屿渡。
他坐在她初次来老宅时坐过的窗边木椅上,紫檀边嵌屏风已折到一边立着,视线变得开阔,桌上茶水正沸,茶壶红灯一闪,滴滴几声,声音细弱,在这静谧的傍晚与簌簌落雪融为一体。
云瓷在原地怔了几秒,渐渐,心生一计。
“玩雪?”
木桌上摊开一本经典译林的《红与黑》,窗角的落地灯散发柔和暖光,落在清俊男人好看的侧脸上,暗明交错描摹着,更显轮廓分明。
云瓷点点头,跟他讲了具体情况,“我没有办法一个人到外面去嘛,小叔,您现在又没有在工作,载我去一趟好不好?”
她用那双水亮的眸子望着他,隐隐透着期待,好像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蒋屿渡收回落在她脸上的视线,修长手指翻过一页书,语气温淡,“你的叔叔阿姨呢?放着其他选择来找我,就这么肯定我会答应?”
“...叔叔阿姨他们我不好意思劳烦呀,”云瓷垂下眼,模糊应着,“我,我和您熟一点嘛。”
蒋屿渡瞧她笨拙找借口的样子,轻轻一笑。
究竟谁与她认识了十几年,又是谁与她才相识不过短短数月。
“你叔叔阿姨听到该伤心了。”
“哎呀,小叔!”云瓷听出了他话里不甚明显的几分调侃,耳根微烫,嘟嘟嚷嚷想解释出个合理理由,但这怎么可能,她心里的确有偏向。
被他含着淡淡笑意的眼眸盯着,心跳慌慌,她更加说不出个所以然。
于是索性放弃讲理由,只是央求,“小叔,我从来没有玩过雪,您就帮忙圆我一次愿吧,求您啦。”
她声音本就清甜,此时又软着嗓子,更显绵糯糯,柔得让人一分神就钻进心里。
她在家应该也常常与父母撒娇,才会一不注意就在他面前,流露出这样自然娇憨的模样。
蒋屿渡发现,对云瓷这样娇软可爱又时不时露出狡黠调皮的女孩子,很难说出拒绝的话。
窗外的雪还在安静地下。
木桌上摊开的书被合上,蒋屿渡抬眼望她,语气似妥协又似宽和的纵容,“既然要出去,就把外套穿好,小心感冒。”
云瓷眼睛一亮,立马去拿搭在沙发背上的羽绒服,“谢谢小叔!”
出门的时候碰到下楼的蒋柏杨,一听出去玩,他也要跟着。
“诶,等等我,等等,”他三下五除二穿好外套,换了鞋,临了还和蒋屿渡控诉,“小叔,您带云瓷怎么都不带我啊,下次再这样,我可就要伤心了。”
云瓷都懒得翻他白眼。
是你亲小叔了不起噢。
买完东西回来,云瓷在院子里开始堆起雪人。
蒋柏杨凑热闹,在一边搓雪球,蒋屿渡没丢下他们两人自己回屋,在亭廊那边接听了一个工作上的电话。
雪花飘散,被寒风裹挟着在空中狂乱飞舞,整个世界沦陷在冰雪里。
电话那边的助理在说关于澳洲分部的情况,先前集团勒令其整改生产线方面的命令推行下去,到现在还迟迟未见效,定是有部分人为维护自身利益在负隅顽抗。
“小蒋总,这事可能还得让您亲自跑一趟,”助理说,“澳洲那边一直是在您表姑在管,您的姑父宋临远这些年致力于在公司插入宋家的势力,想脱离总部的领导。”
蒋氏规模庞大,蒋氏内部势力也盘根错杂,近几年,随着蒋平古年纪大了,几支旁脉中生异心的不少。
听纽约那边说,蒋平古自从京市回去后老毛病犯了,又住进了医院。大哥蒋叙庚这些年将亚太区经营得井井有条,但也仅限于此了,他向来不趟其他浑水。
这事儿蒋屿渡不管,就再找不到第二个合适人选出面解决。
清贵挺拔的身影在雪天里,更添冷寂。
沉吟片刻,蒋屿渡开口,“等城东项目交接后去澳洲一趟吧,你先看看机票。”
正说着,院子里传来几声喧闹,给寂静的夜里添几分烟火气。
声音越来越大,是云瓷和蒋柏杨,不谁起的头打起了雪仗。蒋柏杨搓雪球又快又熟练,准头又好,云瓷打不过一直在躲。
雪地里跑着太费体力,她跑累了,都说两遍不玩了休息一会儿,蒋柏杨还朝她扔雪球,终于,一个坚实的大雪球仍在了云瓷后颈处,大半碎掉的雪从衣领漏进去,把她冻得透心凉。
云瓷不动了,蒋柏杨还没察觉,又一个雪球扔过去,砸到她脸上。
“蒋柏杨!”
云瓷是真的生气了,她被砸得头晕,感觉天地都在旋转,缓了缓伸手想把雪从衣服里掏出来,但为时已晚,都化了。
脸上疼得要命,鼻子都快被砸塌了,她又气又委屈。蒋柏杨知道自己过分了,上前两步想说什么,云瓷正恼着,大声说:“你别过来!”
蒋屿渡挂了电话朝这边走来。
“怎么了?”
云瓷听见声音转身,看见他,指着蒋柏杨告状。
她浑身不舒服,声线抖着,哽咽着气愤和委屈。
蒋屿渡眉心微折,走近一瞧,小姑娘戴着毛绒绒的帽子,长长睫毛上沾着雪粒,还有泪珠。
她整个眼眶都湿了,冻红的脸颊可怜巴巴。
“衣服湿了?”蒋屿渡嗓音放柔,他抬手,替她抹掉睫毛上的泪和雪,“进屋换身衣服,当心着凉。”
蒋柏杨在一旁站着,看自己小叔温柔安慰着云瓷,挠挠头,不知所措。
“那个,云瓷,小叔,我...”
他话还没说完,看见小叔侧头看向他,神色微冷,黑眸凝着沉凉。
“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