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内,香炉生烟,凉竹垫底,清凉又舒适。空间也够大,装下两人丝毫不挤。
不多会儿便来到驿站。即是大理寺传唤而来,路上皆由官府送行,此刻门口还守着一位衙门官兵。
死者杜正家属共有三人,杜父、杜母和他的妻子,未有儿女,也就是之前那小女孩的舅舅一家。
三人被带到一间屋子,十分忐忑。见到房中立有两人,下意识忽略于清浅,向气质卓然的太子跪拜。
杜父屠户出身,此刻却消磨一身凶气,显得卑微怯懦:“大人,不知何事传小老儿一家来京?”
太子指向于清浅:“你们诉告的案子移交大理寺了,主理此案的于大人有些问题,这是于大人家的千金,代为询问。”
三名家眷于是看向于清浅。
太子注意到死者妻子跪拜时扶了扶肚子。
于清浅拿出手札,只扶了死者妻子起身,随后公事公办问话:“你们状告童大兰用鼠药毒杀杜正,再说一下案发经过。”
杜父连忙点头:“是是,这位娘子。那日小老儿和我儿在市集卖猪肉,老妻和儿媳在一旁卖豆腐;我那两个外甥女则在家中做饭。
许久没卖完,我儿便打算如往常一般回去取饭食,不料这一走,直到我们收摊也未回来。等小老儿三人再回去,就看到,就看到……”
说道最后,他捂着脸泣不成声。
死者妻子哭道:“民妇看到夫君倒在地上没了气息,桌上还摆着装好的饭食,唯独夫君手中有一个未吃完的馒头。是童大兰下毒害死我夫君啊!”
“嗯,还有什么?”于清浅一脸冷漠地奋笔疾书。
死者妻子脸上未施粉黛,哭得很是难看:“那童氏平日就心肠毒辣,民妇好几次看到她带三兰去河边玩,当初二兰就是掉进河里的,说不定也是她害死的。”
“她想害三兰没得逞,后来买鼠药定是想害我全家,只是没想到当天民妇夫君先吃了一个馒头,就先我们一步被害死了!”
于清浅的簪花小楷写得飞快:“平日你们对她如何,为何要害你全家?”
杜父摇了摇头:“小老儿怜她姐妹几个父母双亡,又是亲外甥女,接过来后无有不妥,尤其我老妻对她们甚是疼爱,犹如亲女。实不知她为何如此。”
他闭了闭眼、似有不忍,又好似有些心虚:“定是生性残暴,养不熟的白眼狼。”
死者妻子怨恨道:“她就是这般毒辣之人,民妇曾经产有一子,交予她照看,不料还未足月就没了。说不得也是她将我儿害死的。”
杜母始终一言未发,想说什么又咬紧了牙口。
“嗯。”于清浅未发表什么意见,将他们所说记录下来后,阖上手札便要离开。
太子疑惑:“这就完了?”
于清浅朝他浅笑:“是,殿下。臣女已将他们的陈述详细记录,只待交给爹爹。”
太子:“……”
看一眼似有秘密的死者家眷,显然这案子还有隐情。尤其是死者妻子一直护着肚子。
走了几步,她回头疑惑:“殿下,可有什么遗落?”
太子见她真没有细查的意思,一时也分不清她到底什么想法。于是跟着她一起出门。
待行至无人,太子忽然问道:“方才,你可有发现什么不妥?”
于清浅一脸无辜:“无有不妥呀。臣女愚昧,还请殿下解惑。”
太子见她假作无知,偏不如她意,于是引导:“方才那位死者妻子,孤觉得有些异常,又说不上哪里奇怪。”
于清浅心知肚明那人其实怀孕了,但并不想说出来让人知道,于是故意把注意点聚焦在闺阁女子才会关心的脂粉上:“臣女见她未施粉黛,小娘子哪有不爱俏的,想来思及亡夫,都无暇顾及容貌了。”
却见太子一脸恍然大悟:“是极,女子怎会不爱俏,她必是怀孕了,施粉有碍胎儿。”
于清浅:“……”
不施粉黛……就是怀孕,怎么得出这个牵强结论的?死者母亲不也素面朝天?
然而对方还真就怀孕了。
太子自顾自地感叹,一口大锅成功扣下:“娘子观察入微,孤自愧弗如。”
“……”
“死者妻子怀有遗腹子却不说,必有隐情,说不得顾及腹中胎儿,隐瞒了他人的存在。我们再去问一次,必能问出真相。多亏娘子心细。”
于清浅一言难尽。
无法,她只好跟着太子再次进去。
杜家三人见他们又来,忙不迭起身迎接。
“这位娘子,可还有事?”
于清浅看了太子一眼,却见太子一脸鼓励。
她不情不愿地指着死者妻子“……夫人可是怀孕了?”
!!!
听闻此言,三人脸色大变。
杜父被戳中软肋,一时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跪下祈求:“求娘子不要伤害我孙子,你们让干什么小老儿一家都照做了啊!”
杜母和儿媳也跪下来:“求大人们发发慈悲,让我们说大兰杀了我儿杜正,我们也一直照做。这是老杜家仅剩的独苗苗,求你们留他一命吧!”
太子凝目,看了于清浅一眼,却见她面无表情。
发现自己在看她,这才樱唇微张,兰指捏住帕子捂嘴,好似有几分惊诧。
太子:“……”
眼看太子在场,死者家眷又说到这份上,她只好顺着问下去:“谁用杜正遗腹子威胁你们,让你们说童大兰杀了杜正?”
杜父却闭口不言,这段时间的苦难似乎让他老了几十岁,只留下花白的头发和深深的皱纹。
“不敢说,不敢说呐……若说了,你们自己官官相护,倒害苦小老儿唯一的孙子了。”
这时太子插了一句:“于娘子的父亲于大人为官清正,专为天下人谋不平。
你们只管说出幕后主使,哪怕他是一县之长、一州刺史、京中王公贵族,在于大人面前也不过尔尔。”
三人被镇住了。
于清浅也被镇住了。
刺史、王公贵族在她爹面前不过尔尔。
天拉撸,她自己都不敢替亲爹这么吹!
下一秒,只见三束看到巍峨大山一般的激动目光射向她。
杜父没想到这位娘子竟然身份如此高贵,想要上前,又怕身上气味熏着她。
“于大人真如此厉害?”
于清浅:“……”
她一言难尽地点了点头。不是她爹厉害,是太子厉害。
却见一直沉默的杜母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泪如雨下:“大人,求你救救大兰,为大兰和我儿伸冤啊!”
有了“于大人”作保,确认幕后凶手不会暗害杜家仅存的遗腹子,三人倒豆子一样吐出真相。
杜母泣不成声:“那日,我们在市集卖猪肉和豆腐,我儿回家取食,不料许久未归。等我们回去,看到的却不是我儿拿着馒头倒地,而是浑身青肿。
我儿……我儿,是被人生生打死的!”
杜父:“三兰出去看杂耍了,大兰在家,那闺女衣衫破碎,被人生生糟蹋了啊!想来我儿为了保护她,被那恶贼打死。”
太子问道:“是谁?”
“大兰认识那恶贼,正是药房的东家范成武。那段时间三兰偶感风寒,大兰去药房为三兰求药,想来就这样被东家看上了。”
杜母声泪俱下:“我们告上官府,不料药房东家买通县令,竟然反过来诬陷大兰下毒暗害我儿!
现在大兰屈打成招,我们也被威胁作伪证,否则就要除了我未出世的孙子。求大人为我儿和大兰伸冤啊!”
太子沉吟片刻。
“你们放心,若所言不假,于娘子定会为你们做主、上报于大人,将贼人和县令捉拿归案。”
杜父等人激动地朝于清浅道谢:“多谢娘子!!”
一言未发的于清浅:“……”
总觉得自己被裹挟着。
……
回去后,又过了一段时间。
于清浅难得清闲,除了发现自己脸变丑之外。
脸上的小雀斑已经完全消失,鼻子似乎比以前更挺立,毛孔细腻很多。
虽然她很喜欢现在这个样貌,但土著肯定觉得她变丑了。现在出门围观人群大批减少就是证据。
闭上眼内视,之前那颗小数点已经长大,重新变成了芝麻大小的漩涡,一根金丝头儿从漩涡中探出头来,跃跃欲试,吓得于清浅连忙退出内视。她可不想再臭一次。
悠闲地日子持续到这日午时,于爹带她去了一个地方。
于爹心虚片刻:“人犯和嫌犯已经收押大理寺了,既然这事是你发现的,你便一同观审吧。”
于清浅:“……”
无言片刻:“爹,您是认真的吗?”
这合理吗?让一个大家闺秀帮大理寺查案已经够离谱了,现在还要去牢里观审?
于爹早已练就醇厚脸皮,理直气壮地看着她。
于清浅:“…………”
这段时间的离谱事太多,她的十六年闺秀仪态岌岌可危。
默念十遍“我是温顺听话的大家闺秀”,于清浅重新端起一个含蓄的柔笑:“全凭爹爹做主。”
两人坐马车赶往大理寺。
路上,再次遇到那顶金雕楠木、低调奢华的马车。
“于娘子留步,这是去往何处?”
于清浅简单说明来意后,与之前如出一辙的对话出现。
太子义愤填膺:“于大人,牢房这等阴暗之地,怎好让娘子这样的柔弱女郎进入,也不怕吓着娘子。”
于爹呆住,不是殿下让他做的吗?
于清浅目露感动,总算有人知道这很离谱了,她感激道:“臣女也是如此作想,还请殿下让爹爹收回……”
“既如此,孤便陪娘子一道!”
于清浅:“……”
听着这熟悉的配方,她怀疑地看了看太子,又看向车内的于爹。
脑内电视开始搜索,然而并没有搜到他们一起谋划的视频。
果然是她想多了,太子怎么可能和她爹一起谋划怎么套路她哈哈哈。
于清浅并不知道,因为事涉“电视”,相关视频已经被世界规则隐去。
太子这是为了试探不外放电视、让她帮助案件真相大白,还能否出现金光,因此也就与“电视”相关。而且太子见她无知的模样,也逐渐摸出这点规律。
只见他收起核桃,含笑吐出某句耳熟得可疑的话:“娘子乃孤的未来太子妃,孤自当保护娘子的安全。”
于清浅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