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月宫,宫长漪递给正在注解千金方的牧染一份委任诏书。
牧染不解,“这是临时太医官契,我向太医院那边要来的。”宫长漪捏了捏手指,“中秋后,我借口身体不适硬把你留在这,对不起。我知你志不在此,其实宫里生病的宫女宦官也很多,生病多半是自己挺过去,挺不过去的就....”宫长漪垂头丧气,声音越来越低。
“谢谢你,长漪。我是自愿留下的,再者这里医书也多。”牧染接过那份诏书,凑到低头的宫长漪旁边,歪着脑袋瞅她,笑意盈盈。“我还以为某人权势滔天,已经忘了道歉二字了。”宫长漪羞愤难当,索性破罐子破摔,将头埋进牧染颈间,不肯出来。
前面就是居适先生的府邸了吗,墨衍侧首看向墨浸悠。嗯。居适先生不喜喧闹,所以隐居再此。
门童打开门,映入眼帘一片翠绿荷塘,木桥贯穿其中,可惜错过了莲花绽放季节,唯有几株晚生的莲蓬。
走进内宅,回廊楼阁是墨色木柱,庭前有种紫竹。门童一直带路到里间,宴客室未关门。居适先生一眼就注意到了门外的墨浸悠两人,热情起身邀请进屋。“小墨,甚久不见了,你父亲可还安好?”墨浸悠微笑道,“家父一切安好,多谢先生挂念。”
席上,宋嵩恰好不经意与墨浸悠对视。“你怎么也在这?”墨浸悠有些惊讶。宋嵩挤眉弄眼,疯狂使眼色。“你们认识?”落霜插了句话。墨浸悠颔首,“之间我们曾一起求学过。”落霜淡淡应了一声,宋嵩暗自松了口气。
菊花酒倒是不错,醇厚酒香间掺了一股菊花的清香。居适先生话多又满腹才学,席间未有冷场。不久,居适先生醉了,酒色已经上脸。突然站起来,举杯畅饮,“胡姬!再舞一曲!”舞女听后又跳了一首兰陵王入阵曲。“噫嘘唏!长路漫漫何其艰,我与明月忘江南。”说着,竟泪流满面。
先生怎么了?墨衍小声问着墨浸悠。墨浸悠附在墨衍耳边,先生也是苦命人,一心报国,奈何仕途不顺,也未婚娶。先生曾找到我父亲保举他,父亲惜才,后来先生被任为宿州司马,却是一被架空的官职。先生如今辞官隐居,这才如此悲愤。
稍晚些,众人告辞,居室先生希望她们下次还来做客。出前门时,墨浸悠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宋嵩,宋嵩悄悄做了一个多谢的手势。
十二年前,北关边防营内。屋外风雪交加,站岗的士兵恨不得穿十层棉衣,却有两个小孩只着单衣,一人手举一盆已经结冰的热水跪在雪地里。
其中的女孩两手不住颤抖,水盆已是摇摇欲坠。“给我吧,小悠。”那男孩拿走女孩的水盆加在了自己水盆上面。
“都是我害的,是我连累了你,让你跟着受罚。”男孩歉疚道,小脸冻得通红,霜雪厚厚一片附在睫上。“要不是我偷跑进城,让你瞒着师父,现在就不会这样了。真的对不起。”
女孩哆嗦着,牙间打颤,挤出来一句“没关系。”宋堎将军走了过来,“宋嵩!手不要弯着!”
宋嵩与落霜同乘一辆马车,一路无话。将到开诸街时,宋嵩对着落霜,说他明夜也会去。落霜眼底落了一层冷寂,是啊,明夜就是她的初夜了,丢下一句谢谢就下了马车。
到了九月初十那天,还未到申时,风月楼门前就是水泄不通了。老鸨的笑容就像是焊死在脸上,一直没停过。
墨浸悠和墨衍以及历刺史一早就买好了位置,只等私盐接头的人出现。宋嵩依旧选了左上房。落霜今夜画了全妆,靓丽非常,碾压了星辰。下楼依旧碰见了宋嵩,宋嵩像之前无数次那般回以笑容,好似今夜不过是之前寻常的一天。
从未见过台下有这般多的人,落霜从容地坐下,选了一曲她人生十八年最不分场合,离经叛道的‘古怨’。老鸨听不明白什么,但是台下懂音律的开始议论纷纷了。
曲散,众人还浸在幽怨的琴音中未回过神来。老鸨等了一会,才上台宣布竞拍正式开始,起拍价二两黄金。一石惊起千层浪,头一位开口就是五两黄金。老鸨夸了句大气。
接下来,十两,十二两,十六两,二十两,五十两,七十两层层累加。等到了一百两时,已是无人喊价,老鸨数着一百两一次,一百两两次,刚准备定锤,台下一财主喊了声二百两。
墨衍提笔记下每一笔报价的金额,发现有些地方蹊跷,写在纸上传给了墨浸悠和历刺史看。
之后又是一轮加码,到三百两。有脑子的人都知道三百两已是天价,过往从没有这般高的初夜价格。台下一片安静,
“一千两!”宋嵩站在二楼举了牌。落霜不可置信地看向他,老鸨更是惊的心脏险些停跳。
“一千两黄金,我赎下落霜姑娘!”此言一出,鸦雀无声。风月楼的姑娘难以赎出,一般是做到美人迟暮,三十往上才可离开风月楼。老鸨不是傻的,冷静下来一盘算,就算留着落霜到老,也断然挣不到这样多的金子。
宋嵩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缓缓下楼。将一张商行票据塞进老鸨手中后,转身牵起了懵在原地的落霜,所有人都给这位挥金如土的公子哥让道,就这么将落霜带出了风月楼。
分明是走过许多次的开诸街,只有这一次落霜真正走了出去。宋嵩将落霜抱上马,自己也跨上去。一路疾驰,两人都沉默着,到了云城一处寻常小院停下。
“这里,我已经买下了。你想住多久都行,今后若是遇到了良人,记得请我喝杯喜酒。”说话间,宋嵩又翻身上马,拉紧了缰绳调转方向。“等下,什么乱七八糟。我要嫁给谁!你到底怎么想的,我连你名字都不知道。”落霜上前拉住马的牵绳,阻止宋嵩离开。
“我叫宋嵩,北关宋氏。”落霜明白了他的身份,“我欠你这么大的人情怎么办,你给我下来说话。”宋嵩认命下马,站在院前烛光下,八尺男儿,剑眉星目。
“我心悦于你,但是父命难为,若是与家里断掌我給不了你生活品质,可我更不愿所爱之人只能屈居妾位。如果你能得到幸福,我这么做也值了。”宋嵩咬紧后槽牙,下定了决心。
“你问过我了吗?在这自我牺牲些什么!本姑娘若是喜欢一个人,他就是乞丐我也喜欢。”落霜气恼宋嵩的一意孤行,抬手掐了一把宋嵩手臂。嘶,宋嵩惊讶地看向落霜,知道了那个初见时冷漠异常姑娘的心意。
宋嵩随父初进云城是三年前,一日他单独出来闲逛,开诸街上听见了落霜的琴音,婉约回转,却又不惧生死,一首木兰曲留住了宋嵩的心。
再之后,不论北关离云城多远,只要有落霜的独曲,必来,十之又九。每次只选左上房,正对着落霜闺阁,落霜每每下楼必会与他照面。
他一点点陷了进去,也一滴滴融化了落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