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命就像是这根琴弦,拉紧了才能弹好,弹好了就够了。
——史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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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栀子最让人佩服的地方,还得是她那种在苦难里不肯服输的挣扎感。
所有人都以为别栀子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或多或少的会对考试有影响。
但是张挽程不这么觉得,任何人只要看一眼她出考场的状态就明白了。
别栀子一到大考的时候身上就有一种难以用语言表述的稳定,人往那一杵就给人要十拿九稳打胜仗的感觉,可能这种感觉更多的是来源于平日里题海战术到半夜刷出来的自信吧。
“栀子同学,考得怎么样?”张挽程加快脚步走到她旁边。
“还行。”不管别人怎么问,别栀子永远都是这句话,“你呢?”
“也还行。”
两个人没忍住对视着笑了笑。
“一起走吗?”张挽程记得他们应该是在一个方向。
别栀子的视线扫过周围,犹豫了一下:“还是不了,我等人。”
她考两天了,除了一开始的时候陈涉送她来考场那次,别栀子已经两天没看见他人影了。
周围都是守在考场门口的家长。
心里那股莫名的不安被嘈杂的人群放大。
别栀子往公寓走了没两步,走到一半背着书包默不作声的又换了个方向。
拳馆今天有表演赛,不过人气看上去比上次陈涉亲自上场要差远了。
她扫了一圈没看到人,但是靠在吧台旁边的哪个瘦长男人倒是很眼熟,经常跟在陈涉身边的。
“哥,陈涉不在拳馆里吗?”
瘦长男人一看是别栀子,打趣道:“小闺女来了啊,他这会儿……应该还在医院呢,你不知道?”
“他在医院?”别栀子的声音瞬间扬了一个度,“他怎么了?”
彭老三听见动静,大老远飞奔过来踹了他一脚:“没怎么,你安心考试,别多想。”
这对话谁听了能不多想?
“三哥,你……能不能带我去看看他?”别栀子盯着他乞求道。
她心里隐隐有些猜测,估计这事跟她脱不了干系。
“……”被别栀子这么盯着,彭老三是真没招儿,“你等我打个电话问问先。”
“看毛线。”
彭老三话都没说完,就被无情驳回。
他开着免提朝别栀子无可奈何的耸了耸肩。
“陈涉,你的伤怎么样?”别栀子直接问。
那边的人听到她声音,这回干脆果断挂掉电话装死。
别栀子没再打过去,不过看她这样也不是会罢休的人,彭老三平时招呼一个犟种就够了,这会儿一下来俩凑了一对,简直头疼。
她就把书包扔在二楼沙发上了,什么也不干,朝彭老三要了一张白纸就开始默写思维导图,她下笔飞快,好像连思考都没思考,利落的线条印在白纸上,没一会就铺面了一整面的知识点。
彭老三真是有点佩服别栀子了,他这几天看陈涉家里那位平日里吊儿郎当的小外甥,这会整个人都紧绷得像要脱水了一样,天天嘴里念念有词,双眼空茫。
他一个几十年没翻过书的人,这些天都替他们紧张起来。
这位倒好,考着考着还能抽空出来逮陈涉,小腿往那儿一翘,笔尖写写画画,大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势。
这娃以后还说不准真他娘的是个干大事的人!
彭老三不明觉厉。
别栀子刚默完必修一必修二,就听到了汽车的引擎声。
一辆黑色越野停在了拳馆门口。
陈涉从副驾驶下来,手上裹着一层石膏。
“你不是只被砍了一刀吗?怎么还骨折了?”瘦长男人大骇。
别栀子本来就沉沉的脸色更难看了。
“许立业,你他妈的是不是找死啊?”陈涉抬腿踹了他一脚,“不会说话滚回去看店。”
“谁让你出院的?”彭老三咬牙切齿的低声道。
嫌那一地血流得太少了是不是?
陈涉嗤笑一声,嘴里咬着烟,一脸“老子天下无敌想出就出”的不可一世的吊样。
“你不考试了?”陈涉没骨折的那只手在别栀子脑袋上摸了一把,他知道别栀子今天见不到他不会善罢甘休,“在这看戏呢还不快去复习。”
“在复习。”别栀子指了指桌子上摆着的那几页写得满满的纸。
高三一整年都在复习,这些东西都快滚瓜烂熟的成了肌肉记忆了,临时抱佛脚用处不大,她现在写一遍不过是求个安心而已。
那玩意在陈涉看来跟电视里算命骗子画的符咒没什么区别。
“你去找他们了?”别栀子盯着他的石膏,眉头狠狠皱在了一起。
她不知道陈涉跟别悦容的那群债主到底干了怎样的一架,只能通过把陈涉全身上下都扫描一遍试图摸点蛛丝马迹出来。
“没,我去做好事了。”陈涉啧了一声,突然想到什么,语气不爽道,“姓刘的估计得升官发财了,给他白送一窝指标。”
“陈涉!”别栀子憋着火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我说过,这些事你少管,好好考你的试。”陈涉漫不经心的摆了摆没伤的那只手,从许立业兜里精准的抽出一盒烟,低头叼起一根咬在齿尖。
打火机窜出来的那点火苗还没碰上烟头,瞬间就被一只手给抽走了。
还没人敢抽走陈涉嘴里的烟。
彭老三看着一顿感慨。
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啊!
“别栀子,你胆子越来越肥了啊。”陈涉顿了一下,眯起眼睛警告她。
谁惯得她这么蹬鼻子上脸的?
别栀子咬牙,瓷白的脖颈仰起,紧绷成了一根笔直又僵硬的线条:“是不是非得我考完试回来,看到你也把命丢了才行啊?”
“就那几个小喽啰,老子就算让他一只手……”陈涉大话还没放出两句,突然被旁边看热闹的彭老三的冷笑截断,他沉着脸侧头就是一句,“都滚去上班!”
“行,你没死,你能耐,你把别人打个半死,我考完试再见到你的时候,也就隔着一个铁栏杆了。”别栀子冷笑。
“你在这里跟我发什么无名火?”陈涉没做过好事,特别是没做过替人摆平麻烦还被劈头盖脸一顿骂的事。
他的眉弓本来就凸出,皱起眉毛的时候,一脸的凶相暴露无遗,藏在骨子里戾气冷冷的四散出来。
彭老三眼看走向不妙,立马插进来劝架:“是啊栀子,四儿怎么说也是去给你出头是吧。”
“我让他替我出头了吗?”
“行,你当老子他妈的自讨苦吃!”陈涉一脚踹翻面前的凳子。
巨大的声响引来了不少视线。
“我草……你俩都冷静一下,”许立业第一次见这两人吵架,是不是太剑拔弩张了一点,“闺女儿明天还要高考呢,那可是高考!”
谁来尊重一下高考啊!
陈涉深吸一口气,他还从来没发过这么憋屈的火。
谁惹他不是打服了完事,没有别栀子这种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的。
氛围实在太诡异了,彭老三立刻拉上了看热闹的几人有眼力见的大步撤退。
空气中只剩下还未散去的浓浓的硝烟。
除了胸膛起伏的呼吸声,气氛沉默得诡异。
“陈涉,我不想当扫把星。”
别栀子长了一双火山一样浓郁的眼睛,火星子四溅的岩浆浇在干涸的山体上,却又骤然熄灭了,她垂下头盯着自己的指尖。
“……”
陈涉胸腔上刚烧起来的气性像是瞬间被冰水浇了个透心凉一样,他抿着唇一言不发。
直到身前那人的脑袋轻轻抵在他硬邦邦又炙热的胸膛上……这回算是彻底没脾气了。
别栀子闭上眼,咬牙任凭他那把生命感的烈火通过额头的温度烧边她全身。
她的声音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一样艰难,嘶哑又脆弱:“我不想也克死你。”
别栀子这些天表面上冷静得要死,光靠一根无情又坚挺的脊梁骨撑着摇摇欲坠的皮囊,不情愿在任何人面前露出一丁点不痛快的情绪来。
可是恶语就跟细密的银针一样,再铜墙铁壁的地方,都能找着骨头缝来回旋转着又钻又磨的刺了进去。
别栀子一出生就不知道亲爹是谁,三岁的时候接盘侠的新爹也被碾得稀碎,再到十八岁这年,又死了娘。
她不是什么都不在意。
“别栀子,你没那么大能耐。”
“你不是扫把星,你谁也克不死。”陈涉剩下那只手牢牢地环住她,两颗剧烈跳动的心脏从来没有这么贴近过,怀里的身躯幅度轻微的在打着颤,他一时间哑然。
要怎么说你才会信?
你是会让人欣喜若狂却又害怕转瞬即逝的流星。
是暴雨闪电同临的那一刻带来的极度的激烈和震撼。
是没人想过还能这么活的叛骨。
是远远看一眼就感觉这辈子值了的人。
可惜陈涉是个没文化的,一肠子的弯弯绕绕打了个结,胸腔里满满的乱七八糟的情绪碰撞又融化,嘴里却蹦不出一个像样的句子来。
没办法,最后他只好捧起别栀子的下颚,低下头弯腰。
那是一个轻到了极端的吻,仿佛只是唇对唇不小心触碰了一下。
安抚意味的、极度虔诚的,又带着陈涉这种人这辈子都没感受过的那种惶恐的、惴惴不安的吻。
一触即分,别栀子都没反应过来,陈涉就已经直起了腰。
如果不是耳后泛红的一大片,对着这张面无表情的脸,别栀子还以为刚刚只是一场幻觉。
她盯着陈涉的眼睛看了一会,踮起脚,伸手拽住了他的领口。
一个相当生涩,却又激烈带着齿尖与齿尖对峙碰撞的血腥气的回吻。
多年以后再回想起来,陈涉只记得那是个电闪雷鸣的夜晚。
体内的血液就像是沸腾得快把人烧成灰烬了一样,他像是晕晕乎乎的被人扔进了烤架上烧了个通透,焦香伴随着油烟气让人窒息。
但那只是个吻。
一个很简单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