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丞相的脸色当即一变,马上又镇定下来:“实不相瞒,周伶是我故友之子,故友临终前托我好生照料他,所以下官才会如此不舍。”
齐同晏不置可否:“原来如此,那就请二位安心,本王不会亏待他的。”
“是……谢殿下。”左丞相是硬着头皮说完这句话的。之后他又与齐同晏扯了些家长里短,方才从容退去。
“呵,故友之子,你信?”走后,齐同晏一改那官方笑容,不屑冷呵道。
“竹篁已经在查。”齐同晏的语气虽带着不屑,青枫倒并不害怕。这是他跟了将近十年的主人,又因齐同晏对自己人宽和的性格,二人之间无甚隔阂。
“嗯,让他查着吧,不急。”齐同晏拂了拂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吩咐道:“带点银子,喊周伶出门挑剑。”
“这就是你要带我来的地方?”
齐同晏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一个十二岁的小孩身上看出鄙夷这种情绪的。他理所当然道:“挑铁器不去铁匠铺,你还想去哪里?”
“……你好穷酸。”周伶看起来显然不满意。
“少废话,过去看看哪柄拎得动,用得顺手。”齐同晏现在完全无法把周伶当作一个单纯的小孩,也懒得对他柔声温哄。
周伶没什么兴致,听着一旁热情迎客的大叔喋喋不休地讲述着每柄剑的由来与意义,也不作声,倒是他身后的齐同晏兴味盎然,时不时问几个问题。
“嗯?这是什么?”案台上孤零零地放着一把装饰繁华的剑,与周围的样式格格不入,引起了齐同晏的注意。他去的铁匠铺不过是最普通的那种,寻常人出些银子便能买到把不错的剑,毕竟这位铸剑师父的口碑还是很不错的,也正是因为如此,这种花样的剑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介绍的大叔转眼看去,解释道:“嗐,昨天一个年轻人放我这的,说是什么托我保管一下。”
齐同晏眼觑着那剑,越觉得这形制似乎在哪见过,比起民间铁匠铺,倒更像是……宫里的样式?他问:“那人还说了什么吗?”
大叔挠挠脑袋,费力地思索着昨日的情形:“没啊,当时我低着头呢,就听一个声音说什么帮他保管一下,抬头时影都没了,光看见面前这把剑,我又不知道到底是谁丢的,干脆就先收着了。怎么,殿下看上那把剑了?”
“我可以看看这剑吗?”齐同晏问。
“当然可以噻,殿下尽管看。”他大手一伸,捞过那把剑递给齐同晏。
剑鞘不是寻常木,带着若有若无的檀木香,颜色黑紫;顶上金光雕饰,刻纹阵阵,一片腾云驾雾;寒刃出鞘,三分锐利闪光,再向后抽出剑身,细看剑尖处——钝得很,原是把装饰用剑!齐同晏安然地归剑入鞘,说:“我认得这剑,大叔,我帮你还回去吧。”就在刚才,周伶向他示意自己见过这把剑,就在左丞相府里。
“行啊!”大叔的一门心思还在卖剑上,“殿下您再看看这些,不重的,小兄弟试试呗。”
周伶的双眼在各色武器之间逡巡,走在最后的青枫怀里早已抱了好几把剑,齐同晏美名其曰“有备无患”。
“我要那个。”周伶突然出声,手指着一处。
“匕首?”齐同晏略微有些诧异,“也可以。”周伶指着的正是一把形制小巧的匕首,对他来说正适合。
对于齐同晏的欣然同意,周伶虽面上不显,却还是有一些惊讶的,惊讶于齐同晏竟敢这么放心,让他买这种一看就不是用来干什么好事的利器。他不由自主地转头看了眼正在付账的青枫,显然此刻没人在意他。青枫当然不会有什么感觉,齐同晏剑术不俗,武功不低,又有他青枫做保障,何况周伶不过十二岁,他不认为当下周伶能掀起什么风浪。
至于齐同晏?那就更无所谓了。且不说如今周伶是要依靠他来获得一个身份,就算真的遭遇暗害,生死有命,他向来看得开。
“你拿他的剑做什么?”铁匠铺外头,周伶发问。
“送佛送到西,当然是拿去还给他咯。”齐同晏说。
“老板,昨儿个是不是有人托你保管一柄剑呀?”一道和气的声音突然响起在齐同晏后头,“我来取那柄剑。”
“哎哟,你说这,”铁匠铺的大叔一拍脑袋,“刚刚燕王殿下来过,说是认识剑的主人,要还回去呢。小伙子你……要不你快走两步?殿下应该还没走远。”
此时齐同晏已经停步回转,直直看向那位白衣男子。
“多谢老板。”白衣人抱拳道谢,做的绝非官宦之家的礼数。他侧身寻来几步,抬头间恰好对上驻足的齐同晏的视线,眼中露出些笑意,上前几步招呼道:“殿下?”
“嗯,”齐同晏不动声色地将那柄装饰剑交给身后的青枫,“你说这是你的剑?”他并不认识眼前这人。
白衣男子笑道:“当然不是,在下只是借来把玩一二,现下正要还回去呢。”
“还到哪里?”
“自然是从哪借、向哪还,有借有还嘛。”
“如果是左丞相府的话,本王替你还了便是,恰好本王也有点事找他。”齐同晏顿了顿,“不过本王听说,前几日左丞相府中失窃,单单失了一把御赐宝剑,宝剑找不到,却找到了一张借条。”
白衣人仍然笑吟吟地看着他。他的相貌不算出众,却也当得起“相貌堂堂”四个字,更重要的是他自带着一种风流雅致的气质,好像什么事都难不倒他。
“而昨日,六扇门不知寻得了什么线索,闯入舞乐坊,扬言要捉拿大盗沈宋瓴。”齐同晏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不过最后也没听到捉拿成功的消息,想来是失败了。”
“殿下要喊人吗?”沈宋瓴扬眉,笑意未减,眸中晶亮。
齐同晏摇摇头:“探探姐想亲自捉到你,本王不掺和这事。”
“捕快大人敬业得很,在下每次都是没命地奔跑才能逃脱。”沈宋瓴嘴上这么说,意思却全然不如此,齐同晏知道他只是在打玩笑话。总是抓不到沈宋瓴自然是有原因的,这家伙轻功飞快。
“这剑是御赐的,沈公子下次还是不要往平民家里放这种东西的好,若是被发现了,他们担不起。”齐同晏的话虽平和,眼中警告的意味却是不言而喻。
“这我倒是忘了,多谢殿下提醒,沈十日后定会多加注意。”沈宋瓴施施然弯腰道。
“沈十?”
“通缉榜常驻第十名,可不就是沈十?”沈宋瓴打趣,引得齐同晏也不禁展颜一笑。
“剑既经我手,就由我还吧,少一些闲言碎语。”齐同晏道。
沈宋瓴思忖了片刻,同意了:“也好。那么殿下,我们有缘再会,可别跟捕快大人说见过我。”瞬息之间,他足尖一点,人已上了房顶,轻跃着逐渐远去。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沈宋瓴本人,”齐同晏眯眼瞧着房顶,“走吧,去左丞相府上还剑,就说我在路边捡到的。”步子甫一迈开,他又道:“记住,只是去还剑。”那意思是让周伶沉住气,不要惹事。
同一时刻,左丞相府中,花重锦正听着左丞相的抱怨与唠叨,微笑着连连点头,不置一词。
“花少卿,你帮我去劝劝燕王殿下吧。那小子年幼不懂事,我怕他冲撞到殿下,犯下大错啊!”左丞相一脸沉痛。
“还有老夫那御赐的剑啊,这都几天了,怎么六扇门一点动静都没有呢?昨天还听说他们上街抓人啊!”
“周伶是老夫故友之子,老夫实在是想念他啊,每每看到他,都仿佛看到了老夫那英年早逝的友人,怎能不伤心!”左丞相干干地抹抹泪,正喋喋不休时,忽有下人来报燕王殿下登门拜访,他忙向花重锦看去:“花少卿,老夫知道你与殿下交好,求少卿也念在老夫的思友之痛上,帮着劝劝周伶那孩子吧。老夫实在是担心啊……”也不理会花重锦的反应,他转头吩咐下人:“快快请殿下进来。”
齐同晏带着青枫和周伶踏入左丞相府时,恰好与花重锦的视线对上。他也不意外,轻松道:“重锦也在呢?”
“殿下。”花重锦施礼,一双眼睛闪着精光。
“嗯,”齐同晏转头向左丞相示意,“多有叨扰了,丞相。”
“哪里哪里,殿下光临寒舍,简直令小舍蓬荜生辉,何来叨扰之说。”左丞相的脸上堆满了笑,全然不见先前在燕王府的尴尬。
“本王是来还剑的。”齐同晏伸手,青枫将那把装饰用剑递到了他手上,“丞相瞧瞧,这剑可是你的?”
左丞相慌忙地抱过剑来,喜道:“正是!正是!殿下怎么会有这把剑,殿下抓到那贼人了吗?”百姓不知,官圈里的人自然都对丞相府失窃一事有所耳闻。
“未曾,本王是在郊外的一棵树枝上看到它的。”齐同晏回。
左丞相信了这说辞,乐呵地招呼仆人将剑收好,想着总算了结了一件事,没把御赐的东西弄丢。心里这块石头落下后,他眼珠一转,视线移到了最后方的周伶身上,笑呵呵地问道:“殿下,周伶这孩子还听话吗?”
“嗯,很乖。”
乖……?左丞相的嘴角抽了抽,他见过周伶的性子,不赞同这句话。他盘算着,殿下这样铁定是要维护周伶了,周伶也不可能自愿回来,甚至估计已经向燕王投诚了,干脆坦言道:“殿下,实不相瞒,周伶的卖身契还在下官手中,即使他人在燕王府,到底还是下官的人。”什么府上仆人的孩子,什么故友之子,全是瞎编乱造。眼见周伶不配合,左丞相知道造再多身份、再多借口也没用,指不定这小子已经把他做的事捅给了燕王。
“哦,那你把卖身契拿来吧。”齐同晏也很干脆,旁边一直不插话的花重锦忍不住泄了点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