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常夜一个轻跃从剑上跳下,收了剑,盈盈笑道。
“楼船一别,有幸再见,几位道友别来无恙。”
谢桓听得这话一愣,眼睛蓦地睁大了,下意识回头看向祈清和。
祈清和眉心微沉,目光凛冽,低声道。
“我们在青道镇碰见的那位‘常夜’,是他人假扮的。”
初次产生疑窦,是小梦的心魔通报。
明明她与常夜的初相遇是在踏云楼船上,可那是小梦却一声不吭,偏偏进了青道镇,小梦的心魔检测才有了反应。
而青道镇那位“常夜”,除了外表一致外,衣着与气度,都与眼前真正的常夜截然不同。
她拿不准那人虚实,所以心有防备,但从头到尾,“常夜”除了性子冷淡外,并无任何伤人之举。
想了想,祈清和还是决定将此事来龙去脉,告知常夜。
常夜听过后,目光有些呆滞,他不可置信道:“你是说,有人冒充我?”
祈清和微微点头:“常道友,你有什么头绪吗?”
常夜原地转了一圈,焦急道:“没有!三清在上我清澈愚蠢又平平无奇,没得罪人啊!”
他顿了顿,无助抓狂道:“哦吼这事儿该汇报给谁啊?最近掌门不在宗,万一有人假扮不问都弟子潜入宗门引发祸事怎么办?”
祈清和失笑,连声安抚道:“你别着急,现在告知宗门长老,提醒他们多加防备,也来得及。”
经这么一提醒,常夜冷静下来,挠了挠头发,不好意思道:“抱歉抱歉,是我毛躁了,正好我师父最近回宗,我这就去禀告此事,哦对了,几位来不问都是有什么事吗?”
祈清和想了想,便索性连带谢桓目的,一并解释了:“我来不问都寻人,我朋友报考不问都,来提交复审结果。”
方才还满脸焦躁的常夜转瞬把被人冒充一事抛之脑后,兴致勃勃道:“诶这位道友是打算直接考不问都内门吗?那我带你们顺路过去吧。”
说罢,他拿出随身宗门令牌,在不远处一半人高的石碑上照了一下,地面倏地一震动,四周紫藤花瓣纷扬,随后,竟像是有自我意识般纷纷向两侧退却,平白生出一云道来。
谢桓惊叹:“竟是别有洞天。”
常夜忍不住得意:“嘿嘿,我们令牌很神奇的,不仅可操控宗门内大多机关,还镌刻多道复杂法术,在弟子遇上险情时可庇护一二。”
说罢,他领着三人一路往云深处走去。
走了约一刻余钟,出藤林,豁然得见一湖心白玉亭,常夜将三人领上亭子,又用令牌操控机关,白玉亭赫然成了一飞行法器,带着几人在群山间悬空而行。
祈清和仰头往亭外看去,几重云岫,几重烟水,有白狐、泽马、玄鹤等诸多百兽隐于林,她正看得出神,天光一晃,一只帝江吭哧吭哧踏云跑过去。
旋即一阵流风卷云,一御剑弟子急匆匆直追帝江而去。
“谁家毕设又跑出来了啊——!”
常夜感叹道:“我听师父说,其实不问都以前又破又小,也是多亏了掌门,独自一人撑起一个宗门。”
“咦,掌门没有师兄弟姐妹吗?”祈清和疑惑道。
常夜蹙眉思索:“这我就不知……哦我们到了!”
白玉亭悬空飞行良久,终于在一间山头前缓缓停下,只见烟芜蘸碧,灵沼波暖,树下石桌处正坐着一位身着缣缃黄纹袍,正在看书的高瘦女子。
“师父!师父——!”常夜挥挥手,朗声喊道。
那高挑女子闻声回头,凤目一挑,凌厉一瞥,常夜被吓得一个哆嗦,顿时噤声。
祈清和却微微睁大了眸子。
那黄衫女子,正是此前在沈家照瑞山庄,匆匆见过的仙盟副盟主,静娴仙子。
“几位,好久不见。”
静娴亦是一怔,而后收了眉眼严肃,微笑地向着众人打招呼,常夜一改此前毛躁,毕恭毕敬地向着静娴仙子行礼,而后禀明来意。
“原来如此。”静娴对着常夜连威胁带恐吓,说道,“你先去筹备后几日的补考,要是不过,你出门别说有我这师父。”
常夜面色一惧,顿时愁眉苦脸告退离去。
静娴这才朝着祈清和温和一笑,解释道。
“抱歉,此前公事匆忙,一直没正经介绍过,我是不问都十二峰长老之一,静娴,亦在仙盟任职。”
祈清和亦回礼,并将此行目的再仔细一一告知。
静娴听罢,停顿片刻,叹道:“我知晓了,祈姑娘要寻找一位名中带‘月’的失踪女弟子,但这事只怕要耗几日功夫,月这个字太过常见,符合祈姑娘要求的,不问都能寻出不少。”
“唔,谢道友任务失败又是怎么一桩事?我此前在燕泽,有听闻谢道友身手不凡,学识亦渊博,怎会几次复审不过?”
谢桓闻声行礼,依言告知青道镇诸事起末。
静娴仙子听过后,手中判官笔一点,挥出几宗文书,一一查看过,眉心一蹙,良久,她才恍然明悟了什么,又问道。
“谢道友是谢家嫡系弟子?”
谢桓莫名:“对啊。”
静娴仙子深深一叹,收了卷宗,满面歉意道:“那……我还是推荐谢道友另寻宗门,不必非不问都不可。”
祈清和听得一愣,疑惑道:“这是为何?不问都并非会评判他人出身的宗门。”
静娴仙子犹豫几番,低声解释道:“也是我此前一直在仙盟呆着,险些忘了,不问都,与谢家有旧仇。”
谢桓双眸蓦地睁大了,不可置疑追问道:“旧仇?什么旧仇?多少年前的?”
“等我查查卷宗,那个时候我也还小,记不太清。”只见静娴仙子判官笔尖一挥,金光流淌,只见周围数卷轴状纸墨凭空显现。
她问道:“祈姑娘可知,骊龙暴动一案?”
祈清和一愣,回忆须臾,此前在青道镇除犼兽时,她曾无意间听过此事。
“长洲缙山,曾有一渊,名唤九重渊,其水险恶异常,有凶兽骊龙一族居于此,常扰得周遭百姓不得安宁。”
“仙门百家屡次出手,想制服骊龙未果,反而使得骊龙暴动,就在一筹莫展之际,谢家率门下弟子三千,以凶制凶,驱使数百余犼兽,展开了长达一月有余的清剿。”
静娴览过卷宗,继续说道:“此番过后,骊龙一族被残杀殆尽,谢家以此声名远扬。”
“骊龙暴动一案,本应到此为止,可就在几百年后,有人偶然发现,本应无一幸存的骊龙,竟有一遗孤,藏于不问都。”
祈清和呼吸微微一顿。
“谢家以此作挟,逼上方壶,要求不问都苍灵东君亲手斩杀骊龙,否则便联合其他世家,覆灭吞并不问都。”
“当时不问都正处风雨飘摇之际,前代掌门逝世,东君亦年轻,哪有能力与世家抗衡?”
“而那骊龙本与东君就交恶,为求自保先一步叛逃宗门,最终入魔,仙盟几番批捕,频频失手。”
静娴顿了顿,面色有几分古怪和了然。
“而根据仙盟调查,那骊龙正是当初绑架应知离,设陷祈姑娘,近些年掀得四海世家内斗,互相残杀的幕后之人。”
“我此番回宗,也是为了处理此事。”
谢桓恍然大悟:“难怪不问都三次与我派发的任务皆是死局,谢家当年要挟东君,只怕知晓此事因果的不问都长老,都恨谢家恨的牙痒痒,更别提收我进门。”
祈清和想了想,问道:“不问都如今排斥谢家,说明仍站在那骊龙一方?”
静娴笔尖一划,收了手中所有卷宗,叹气道:“听闻那骊龙以人形在不问都潜藏多年,大家或多或少,会对他抱有同门情谊。”
她站起身,拍了拍谢桓,惋惜道:“所以谢道友,还是另寻出路吧,我会帮祈姑娘留意寻人,这几日,你们可在我这山间廊院暂且住下。”
静娴说罢,抬手法术一现,唤来树下休憩的玄鹤,乘鹤向着另一山峰翩翩而去。
人一走,应知离却早已跑了个没影,说是帮祈清和寻一光线良好的房间,谢桓却顿时沮丧,耷拉着头丧气道。
“真是天要亡我。”
祈清和正想安慰,除开不问都,四海尚有名声显赫的宗门,倒也不必非在一棵树上吊死不可。
话未出口,就见楼宇后,本应好好复习的常夜探头探脑,一脸狡黠。
“说不定天无绝人之路呢?”他说道。
“你不筹备补考去了吗?”祈清和惊讶。
“古往今来,吃瓜皆乃人类第一传统嘛。”常夜笑道,从怀中摸出了一张类似宣传画报的东西,“看到了吗?最近新生入宗,各山长老都在为自家门下招揽弟子,因此不问都汇聚了不少外来客。”
“除了一板一眼通过复审任务外,不问都还开设了自主选拔,若表现出色,得哪位长老青眼,破格录入也不是没有先例,谢道友你修的什么道?”
谢桓回答:“名辩。”
“名辩让我看看……有了,相盈山的惠长老,最近正在开坛论辩,辩题正是——无情道是否应当有情。嗯我就是在他手下挂科的,没关系,我去帮你申请个论辩名额。”
“毕竟也不是所有长老都知道几百年前谢家与不问都的那点恩怨嘛。”
谢桓大喜过望,站起来向着常夜道友施然行礼。
祈清和被最后一句话戳得恍然想起,方才静娴长老走得急,竟忘了询问最为令人好奇之事。
她不由得问道:“那位骊龙,如今是位怎样的人物?”
常夜想了想,一脸严肃回答:“虽然不问都大部分人并不厌恶骊龙。”
“但世人憎恶凶兽,无人不唾弃,故而,他被称作四海十洲第一魔头。”
“其本名,别澜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