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主编家的板车很久没用,上面积了一层灰。他指挥两个儿子去打水来擦车,杳月有些不好意思奴役小孩,许主编却摆手,“让他们去,半大小子累死老子,一天天使不完的劲儿。正好消耗消耗他们的精力。”
果然两个小孩你追我赶的,很快就把板车给擦了出来。
随后又帮她们把车推回夹金巷去,问起来才知道她们还没有灶台。那么大的两口锅,得新砌个灶台才行。
许主编怪小春不早说,“这种小事还需要花钱找人来弄吗?我都能帮你砌出来。”
许主编家里也是泥腿子出身,还是后面考学出来后才脱离农事,是而干起这些活来的确像模像样。他看得准,下手也稳,做起事来快速又细致,没一会儿地功夫就在院子里砌好了灶台。
夹金巷的人纷纷出来看,没有不夸许主编的。
更有张姨跟一群嫂子们围着他一边嗑瓜子,一边揶揄许主编脸红到耳朵根,只是笑。
终于干完了手里的活,他着急要走,却被杳月一把拉住。杳月看看他这满头的汗,心里也想替小春留住他,“许主编,好歹在我们这吃了饭再走啊。”
许主编客气解释两个孩子还在家里。杳月又道,“那就接过来嘛,咱们住的又不远,也让孩子们认认门儿。”
杳月这话说得周全又漂亮,她余光里看到小春躲在一边偷笑。
许主编有些不好意思,盈凤这时候下了楼来,趁热打铁道,“许主编,您就别跟我们生分了。正好您在,和孩子们一块儿来帮我们尝尝菜。这摆摊做生意,我们也是头一遭儿。”
常叔在旁边起哄,“姑娘,你这菜炒的,光闻就香掉了鼻子。我们这帮街坊有没有资格尝尝啊?”
盈凤向杳月投来求助的眼光,杳月见小春仍躲在她身后做鸵鸟状,当即一挥手,“当然了,你们每个人的意见对我们都很重要的。”
许主编一个人怎么能扭过三个同仇敌忾的女人,只得答应下来去接孩子。等他走了,小春这才活蹦乱跳起来,两颊晓得鼓鼓囊囊,像是两颗熟透了苹果。
三人先上楼来,杳月见她这窝囊样,伸手推她,“你平时不是话挺多的吗?怎么刚才该说的时候不说了?”
小春装傻,“我该说什么?我有什么好说的?我看你倒是话很多呢!”
没等杳月反应过来,她率先迈开腿甩开她俩,三步并作两步跑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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盈凤做的不过是大家一晚上的量,但为了选菜,虽然量少却样式很多,杳月从各个盘子里夹了点不同菜色送给不同的邻居去。
夹金巷里住的都是普通人家,大家都晓得柴米油盐贵,方才不过是开玩笑,见杳月送来,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小春看着有些肉疼,“其实不送也行,大家都是开玩笑......”
盈凤帮杳月说话,“咱们的灶台毕竟支在公共的院子里,开始客气些,以后万一有什么,也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小春听了十分有礼,也端着饭菜往外送了。她端着空盘子上楼时,正好看着许主编带着两个小孩走进来。现世安稳,这日子真是越过越有盼头了。
小春咧嘴笑了,招手引他们上了楼来。
俩孩子一上楼就发出一阵惊呼,臊得许主编脸又红了。盈凤招呼大家赶紧都坐下,发筷子的时候许主编的大儿子许真抱着盈凤的大腿直嚷嚷,“田螺姑娘!爹,这世上真有田螺姑娘啊!”
小春对他脑门来了一下,“你这还没吃呢,就捧上啦?”
许真才不管,仍旧道,“光闻味道就把我舌头香歪了,怎么可能不好吃!!”
老二许纯说话还说不顺溜,只是学哥哥,“香喷喷.......好吃......”
杳月和盈凤被这场景笑歪作一团——看样子,许主编的耳朵今天一晚上都不好恢复正常温度了。
还是小春看许主编实在可怜,赶紧道,“好啦好啦,快吃饭吧,不然一会儿凉了!”
众人立马看向桌面,只见满满当当的桌子上摆满了花色不同的小盘子,里面盛着小葱拌豆腐、西红柿炒蛋、酸辣土豆丝、香辣河虾 ......都是简单美味的家常菜,其中素菜偏多。
许主编先夹了一筷子小葱拌豆腐,挑眉道,“盈凤姑娘,这道菜你下了什么作料?怎么明明是豆腐,吃起来却这么香?”
盈凤有些害羞,小声道,“许主编尝出来什么味道了吗?”
许主编又夹了一筷子,这次细细品味后,又道,“尝不太出来,只是觉得很鲜很好吃,让人停不下筷子!”
盈凤笑,指指另一道菜,“答案呐,就在这儿。”
她指着的正是那道香辣河虾。虽说是河虾,但其实说是虾米更为合适。原来盈凤是专门从菜市场上淘来了新鲜的小虾米,虾米肉少很多人都不屑一顾,因而价格较之其他河鲜低了大半,但其实虾米做好了比大块的虾肉还好吃过瘾。
要想菜香,必须要有油。是而尽管油是稀罕物,但盈凤还是咬牙买了。回了家,她先是用全部的油将洗净的小虾米统统炸了一遍,这样虾米本就柔软的外壳变得焦香金黄,配上裹满了浓油赤酱的青色辣椒,光看着就叫人垂涎。
而炸过的油里也逼出来虾香来。简直两全其美。
盈凤将这些虾油收纳起来,做其他菜时稍微放点,就足够给素菜增色了。
她讲这巧思说出来,许主编大为赞叹,“竟然是这样!看来我回家也要把我家的油先炸炸虾米之后再用。”
许真在一旁补刀,“爹,你炸虾的话肯定会把虾炸黑的!”
小春和杳月也夸她会做又会省,盈凤连忙摆手,一副愧不敢当的模样,“不过是雕虫小技,怎么就被你们夸上天了。”
许主编是个认真的人,虽然试菜是借口,但他既然来了也打算帮她们提些有用的意见来,“味道这块,真是没话说。但工人们其实比你们想象的更爱吃肉菜。我年轻时跟着同村一起去伐木场做工攒学费,每天总得吃吃肉,不论多少,但是得吃,不然总觉得没劲儿。所以,你们不如多做些肉菜,哪怕是内脏下水,是荤的就一定有人买的。”
小春立马响应,“我会配卤子,一会儿就卤点出来。明天第一天,就算卖不出去,也要菜色多,先看看师傅们到底喜欢吃什么。”
朋友们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原本只有个框子的事就在这一顿饭里越聊越清晰,许主编见多识广,也不吝啬于同她们分享见闻。一顿饭直接吃到九点多,许主编这才起身抱起睡着的小儿子,带着大儿子下楼去。
小春作为代表下楼送他们。杳月和盈凤在桶边洗碗时,还不忘悄悄打量他们。只见不远处路灯下,小春跟他们笑着摆摆手,自己双手背在身后,麻花似地扭上了楼来。
方才聊天时小春也没忘了正事,炉子上已炖了卤味。此时满屋飘香,眼瞧着就能出锅了。杳月张着嘴正让盈凤夹一筷子海带结给她。
杳月嚼嚼嚼,“你们说,到时候不会钱没挣多少,咱们三个一个个都吃成球了吧?”
小春歪倒在床上哈哈笑,“我俩都没吃,就你吃了,要胖呀,也是你自己胖!”
自己发胖固然恐怖,但朋友的自律更是令人胆寒。果然,此话一出,杳月手里那双再次伸向卤锅的手生生在半空停住,放下。杳月哇哇乱叫着拿着牙杯逼自己洗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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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十二点。小阁楼内,三双眼睛圆溜溜地盯着天花板。
终于,盈凤憋不住了。她戳戳自家小姐,小声道,“姑娘,你睡着了吗?”
杳月扭过头来,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都显得有些兴奋。
很快,另一边的床铺上也传来小春如释重负的声音,“原来你们也没睡着啊?害得我刚才连翻身都不敢。”
她一下坐起来,“怎么办?我睡不着?”
杳月好心道,“紧张吗?放心,就算赔本了,我......”她本想说自己从家里还带了钱来,却不想被小春打断。
“你们说咱们挣了钱,要是一下子变富婆了可怎么办啊?”小春又躺回床上,揪着被角吃吃笑,“那么多的钱,我可怎么花啊?”
杳月只当她在做白日梦,却不想身边的盈凤认真道,“我要是有钱了,也要找几个小丫鬟才伺候我。”
杳月和小春都笑。小春道,“盈凤,咱们有手有脚干嘛要别人伺候?”
盈凤怼她,“从小到大都是我伺候别人,我有了钱想体验一下被伺候咋了?”
其余两个纷纷说可以可以,完全没问题。
小春道,“我要是有一万块大洋的话……不行不行,一万太少,一百万……我起码得有一百万大洋……诶呀,不行,一百万大洋也不保险;五百万吧……等我有了五百万……”
“你直接每天就躺在你那五百万大洋里数钱吧!”杳月无语,遂揶揄她,“小春,你是不是属松鼠的啊?怎么这白日梦跟屯粮一样,怎么囤都囤不够啊?”
“你懂什么呐?谁会嫌钱烫手!”小春立马反问,“来来来,你说,你要是有钱了,你准备干嘛?”
杳月半天没说话,她还真不知道自己有钱了要做什么。有钱之后的生活会跟她现在的生活很不一样吗?
她挠挠头,终于憋出一句话来,“我有钱的话……大概会多出去走走,先把中国走个遍好了。”
对,就是这样。她要是有钱了,不光要读万卷书,更要行万里路。
小春仰躺在床上翘起二郎腿,啧啧道,“诶呀,这就是没挨过饿没受过穷的人啊,连白日梦都做的这么有仙气。”
她翻个身,一锤定音,“好了好了,明天还要早起呢!就不乐意跟你们这种有钱人说话。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