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老爷一直怜惜三郎去的早,在房里千挑万选,才选出阳哥儿。阳哥儿在家中非嫡非长,过继给大房有什么不好?他只要过去,就是大房的独子,前途自是不必多说,将来有福气继承爵位,必定风光无限。同一个屋檐下住着,谁还会拦着你这个生母不许你去见阳哥儿不成?”
“你一向聪明,怎么就是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三夫人嘴上说着,像是苦口婆心真为二少夫人着想,这些话说了成百上千遍,三尺寒冰也该化了,偏偏二少夫人不吃这套。
“婆母真想和旁人去争一争大房的爵位,怎么不将大哥大嫂的孩子舍出去?口口声声顾念三郎早亡,大哥大嫂大义,怎么舍不得区区一个哥儿?您无非是看二郎是庶出,跟婆母没有血脉相连,想舍就舍了。”
“婆母以为大房的夫人不知道您的心思吗?济阳算什么,婆母要真舍得把大哥大嫂的儿子送去,别说侯夫人,就是侯爷,也定然说不出拒绝的话。”
三夫人脸色一沉,眸里透着寒光,手一抬,按着太阳穴处抚摸。
“愣着做什么,二少夫人精神不济,病得厉害,再没心力看顾孩子。把阳哥儿抱到我院里,以免二少夫人日后做出什么疯状来,再吓着阳哥儿。”
另一边东院。
徐令婉跟着侯夫人一段时日,学了一手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好技巧。
侯府大院里的下人有数百人,厨房,针线房,库房采买,外房内院……徐令婉光随着侯夫人认各个管事,就花了十来天。
更别提还有府外的各种庄子铺子产业。
从月初到月尾看下来,各种琐事层出不穷,徐令婉光看着都替侯夫人累得慌。
府里要运行,就得靠底下这群下人。如何平衡运用府里的下人,是一门高深的学问,银钱威望,心思手段,缺一不可。
一位合格的当家主母要做的,无非就是琢磨如何给下人们立规矩,如何左右权衡,如何在适当的时机该奖该罚。
个人有个人脾性,这些都需要一日日揣摩锻炼。
可她嫌累呀,她本就是想嫁进侯府躺平的,给自己身上揽这么多事做什么。
所以学得时候远不如魏明珠上心,三日去两日都在放空,侯夫人问她什么答什么,不问就不会找问题主动问。
她以为她做的足够明显,侯夫人却像是一心要打磨她成才。
把雪院那些契书给徐令婉后,暗地里又把春熙堂派下去的下人身契都给了她,之后更是从不过问,从不多管,放手得干净利落。
还不忘给她宽心。
“府里还没分家,因此三郎名下的东西只有这些。这些年三郎在外头没得空打理,底下的产业大多荒废了。你身为雪院主母,也该接过手打理起来,瞧瞧有没有看得上的铺子,整理一番。这些铺子给了你,或租或贷或开店,都由你做主,不必来问我的意思。给你挣个利钱,你手上也能宽泛些。”
徐令婉其实不缺钱,她天天待在雪院里,除了平时赏给雪院的下人,还有在吃食上赏几个钱,没什么使钱的地方。
刚嫁进来的时候,侯夫人和长越侯给的那些,还剩大半匣呢。
不过经侯夫人这么一提,长越侯府上上下下都知道,雪院的那些产业在侯夫人手里转了一圈,又到了徐令婉这个雪院主母手中。
按理说,管着雪院这些产业的嬷嬷和管事们见风使舵,是该过来拜一拜码头的。
可不知为何,迟了许久。风声早早传出去了,那几个把持着产业的管事们还没来。
瑞秋急得嘴上燎泡。
“三爷的这些产业,一直是三爷自己管着的。后来三爷突然意起要去从军,侯夫人也就任由它放着,没特意去打理。这么多年过去了,外头那些个管事日日在府外无人管束,逍遥快活,想必心早就野了。少夫人何不主动一些,占个先机,召他们回来交账,这样少夫人心里也有个底。”
那群管事都是成了精的人物,落了下风,就永远被他们压着了。
侯夫人把这么个摊子扔到少夫人身上,偏偏少夫人还像个没事人一样。
只答了一句,“不必。”
随后该吃吃,该喝喝,到点便去春熙堂请安,在侯夫人跟前混一日,回来便安安稳稳的睡觉。
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还反过来安慰她别忧心。
她是替谁忧心呢?
又过了几日,瑞秋见徐令婉还这样,问上去只得徐令婉一句:“年头事忙,他们都不急,我替旁人着急做什么,爱拖就让他们拖着吧。”
手底下几年的烂账,哪有这么快理清的。
这么一拖,就又拖了十日。
瑞秋在一旁念叨多了,红珠不免跟着瑞秋着急,借着徐令婉用膳的时候问了一句,“少夫人怎么好像半点不在意?那群管事分明是找理由推脱,糊弄您来着。”
徐令婉笑道:“管事庄头们不是派人来说了,需要理一理账目,才好送来给我过目。他们有心给我省事,我岂能拒绝。”
雪院的产业落在那群管事手中这么多年,如今要接到手里,管事们想给她一个下马威,她自然要看看那些认使什么花招。
二月二十四这日,通州的信到了府里,二房已经从通州启程进京了。这就表示徐令婉的三月热孝,快要到日子了。
侯夫人清晨早起就去了青云寺,要在热孝期内,替魏廷轩做一场大法事,两三日回不来。
用过早膳后,徐令婉不用再去春熙堂打卡,难得觉得清闲,去院里转了一圈,正倒在榻上小憩。
红珠坐在一旁轻轻地给她捏腿按摩,小姑娘力气不大刚刚好,一下一下有节奏的捏,让徐令婉舒服的快要睡过去了。
瑞秋进门便吵醒了她,“少夫人,城郊各个庄子上的庄头过来请安了。”
“都来了?”
“是,八位庄头,前前后后不超过半个时辰,都到齐了,这会儿正在外头等着少夫人召见。”
八个人凑巧来的比下帖子特意请的都全。
徐令婉嗤笑了一声,“倒挺会选日子。”
专挑侯夫人不在府里的这一日过来,扰人清闲。
瑞秋见徐令婉脸上还是没有半点急色,没忍住催促道:“少夫人还是快些梳妆,出去见见吧。”
“不急。”
他们晾了雪院十几日才来拜见,一上门,徐令婉就要上赶着去见他们?
更何况这种日子,适合躺平,加班是绝对不行的。
雪院正堂里,八位庄头分别坐在左右两侧。一道碧玉屏风隔着里外,屏风是玉雕的,实心镂空。就是坐在堂下凑近仔细看,也看不见里面。
这是侯夫人特意赏下,好方便徐令婉见管事时摆上,也省得旁人扯男女大防寡妇门前是非多的闲话。
等了一个多时辰,人还没出来。
坐在正堂的庄头们都有些急躁。
“府里事忙,少夫人这么久还没出来,想必是不便见我们。要不我们先告退,先把这些带回去,等改日少夫人得空召见时,再来拜见?”
来此的人一个个都很自觉,知道庄子易主要查账,都是带着账簿来的,就怕被揪了错处出来。
几年的旧账堆在院里,整整十来箱,晃一眼看过去,有些成年账簿已经被虫蛀得破破烂烂。
“我们没能及时来拜见主家,已经是十分不该。如今账簿已经带来了,再回去拖延几日,我们倒是没有旁的心思,就是少夫人心里,只怕会疑心咱们把着庄子迟迟不愿交上去。兄想担这个罪名,我却不想。”
庄子上的庄头都是府里派出去的老人了,人精似的,一句话能含着好几层意思。
她们这位新主家三少夫人,听说是出身不高,见识也少,他们有意拖延了时间,刻意不来拜见,已经占了上风。
自然要退也是逼着三少夫人退一步,不该是他们退。
在座各位都心知肚明,少夫人今日见或不见,日后都不能出门做主。只要这一关过了,以后天高皇帝远,必定相安无事,还同从前一样。
上首的刘庄头闭目养神,只说了句,“你我既来拜见主母,哪有主母还没召见,我们就先走的道理。”
其余庄头都闭了嘴。
这一等,就等到了午膳时分,掐着饭点,瑞秋才缓缓走进来,带来了徐令婉的话。
“少夫人身子不适,今日不便见诸位。劳各位庄头白跑一趟,少夫人知道庄子上事务繁忙,就不留你们用午膳了。各位庄头将账目留下,便回去吧,等少夫人看过之后,改日再一一召见。”
庄头的脸色变了变,互相对视了几眼,神色各异。
接管庄子主家要当场查账,他们原本备了一箩筐话来的,务必要让少夫人哑口无言,吓得再不敢提接账的事不可。
可这面都没见,却要收了账簿上去……
“怎么,各位庄头今日又不忙了?”
瑞秋沉着脸,意有所指道。
为首的刘庄头脸色一僵,到底没说什么,压住了底下人窃窃私语声。
道:“庄子上挤压的账簿太多,少夫人真要查,费心费力。我们这几日夜以继日,提前给少夫人梳理了一遍,请姑娘务必交给少夫人过目。”
说完,朝众人使了个眼色,留下那几本新账目匆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