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的脸色不好看,他还有长篇大论想要劝诫城主,千万不要再着了那人的道,却又碍于外人在场不能明言。
花满楼的脸色也不好看,今天已经死了太多人。他答应上官飞燕插手这件事,只打算替大金鹏王讨回公道,现在却牵扯了无辜的性命。
陆小凤的脸色更不好看,他同霍天青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决一死战,但现在霍天青却先死在了别人手里。
叶孤城的脸色却并不太难看,因为他刚刚想明白了一件事。卖夜明珠的人是宫九,杀霍天青的人也是宫九,把棺材运来的人自然还是宫九。但他已经默认不再看顾南王世子,又不打算结果霍天青,所以就算宫九做了这许多事情,却并不十分打扰自己的任务,也并不妨碍自己赚取积分。
街上传来更夫的打更声,叶孤城实在困得不行,他已经瞪着眼睛在这里强撑了一个时辰。与其坐在这里,揣摩宫九的想法,不如上楼去休息,养足精神应对明日的事情。
叶孤城站起来的时候,陆小凤也跟着站起来,所以他只能先开口,“你有什么话要问我?”
陆小凤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视线在管家欲言又止的表情上扫了好几遍,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问叶孤城,“你知不知道,到底是谁杀了霍天青?”
叶孤城点了点头,“我知道。”
他们坐在这里冥思苦想凶手,叶孤城却早已经知道答案,并且他还不打算说出来!陆小凤几乎要跳起来揪住叶孤城的衣领,他拎起酒坛子恨恨灌了两口,拍着桌子大声问,“那人叫什么名字?”
“此人久居南海,外号宫九。”叶孤城并不介意陆小凤的口气,只是侧头看着西门吹雪,“你不是他的对手,西门吹雪或有五分胜算。”
西门吹雪的眼神亮起来,他的手已经放到了自己的剑柄上,“宫九现在哪里?”
叶孤城不知道宫九在哪里,即便他知道宫九在哪,也并不肯轻易告诉西门吹雪。这并不是因为在乎宫九的生死,又或者关心西门吹雪的安危,而是因为西门吹雪远比花满楼容易刷出好感度。
侍女们已经收拾妥当,叶孤城对西门吹雪摇了摇头,换了个话题,“你早上要不要起来练剑?”
武学一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西门吹雪自然也要早起练剑,所以现在当然也要去睡觉,他也站起来跟着叶孤城往楼上走。
“当心!”一直沉默的花满楼突然站起来,出声提醒两人。
客栈的窗户不知何时有了一道缝隙,一道人影就像是烟雾般从窗外飘进来。花满楼站起来的时候这人就已经进到了屋里,等到他出声提醒的时候,这人已经掠到了楼梯上,手里多出一柄紫铜的旱烟杆。叶孤城脚步微滞,侧身闪过这柄旱烟杆,西门吹雪的剑就已经出鞘,架在这人的脖子上。
这是一个驼背的小老头儿,涂得煞白的脸上画了两块胭脂,带着一顶瓜皮小帽,却穿了一身崭新的寿衣。若不是他粗重的喘气声,还有剑锋上带出的一抹血色,几乎就要让人以为是一具僵尸。
陆小凤跳起来,大步的冲到窗口,一把推开了窗户。窗外是一条弄堂,弄堂里还有五个人,一个挑担的货郎,一个摇铃的走街郎中,一个卖包子的小贩,一个寒酸的书生,一个阑珊的乞丐。这样的三个人平日里绝无干系,现在却都聚在一起,他们都看着弄堂那头,像是在等一个迟到的人。
陆小凤也忍不住探头出去看,他果然看到了一个人,并且还是个老熟人。
“误会,都是误会。”陆小凤松了口气,对西门吹雪摆摆手,又对花满楼解释,“来的人你也认识,就是威震关中的山西雁。”
山西雁今年不过五十,已经秃顶,脸色蜡黄,只穿一身麻布的短褂,看起来却要比实际年纪老的多。他从门外走进来,既没有跟众人打招呼,也像是看不见西门吹雪剑下的同伴,自顾自的坐下来,拎起一坛酒给自己斟满一碗,喝下去,又给陆小凤倒酒。等到陆小凤把这碗灌下去,他就又给自己倒满一碗。
客栈的掌柜子又捧来两坛好酒,只用一炷香的功夫,两人就已经喝完了三坛酒。
“陆小凤今晚已经喝的够多。”掌柜还要去捧酒,花满楼却开口阻止,“再喝恐怕就要误事。”
山西雁从善如流的放下酒碗,冲掌柜摆摆手。他蜡黄的脸上已经泛起血色,凹陷的眼睛里也没有了豪爽快意的神采,他的声音沙哑起来,就像一个真正的老人。
他环顾了众人,又看了眼陆小凤,视线最后停留在西门吹雪身上,“我给你们介绍,这个穿寿衣的老怪物,姓樊,叫樊鹗,就是一根旱烟袋专打人身三十六大穴,七十二□□的樊大先生。外头的那个秀才就是弹指神通的简二先生,加上另外的四个人,还有这里的掌柜,门口卖面的胖子,刚好就凑齐七个人,人称市井七侠。我是霍天青的师侄,他们都是我的同门,有些还是霍天青的徒孙。”
山西雁扭头看着西门吹雪,直勾勾的眼神里透着森冷,“你现在是不是已经知道我们为什么来这里?”
西门吹雪沉默,这样的沉默就成为一种冷漠的拒绝姿态。
山西雁又问叶孤城,“白云城主,你知不知道?”
叶孤城没有回答,他压根就没有理会山西雁的打算,已经转身上楼去。今晚已经耽搁太久,他着实疲惫不堪,需要躺下来好好恢复体力。
白云城主的姿态比西门吹雪更冷漠,山西雁的脸色难看之极,他嘶哑着开口,“江湖上很少有人知道,霍天青是天禽门的少帮主,他不仅是祖师爷唯一的香火,也是振兴道统的希望。我辈深受师门大恩,纵然粉身碎骨,也绝不能让他有一点意外。”
“霍天青已经死了。”西门吹雪冷冷的提醒。
山西雁的肩膀颤抖起来,他抬手指着西门吹雪,咬牙切齿的语气,仿佛想要从西门吹雪身上咬下一块血肉来,“就是你杀了他!”
西门吹雪血洗珠光宝气阁,他不仅是陆小凤的朋友,也是霍天青的仇人。霍天青要同陆小凤决斗,西门吹雪自然有理由杀了霍天青。
这世上见过叶孤城出手的人不多,但认得西门吹雪剑法的人却不少。西门吹雪剑法诡谲冷峻,死在剑下的多是一剑毙命,正是霍天青的死法。
“这其中确有误会。”花满楼拧着眉毛解释,“江湖上的剑法数以百计,如何能断言是西门吹雪的剑法?”
“我们赶到珠光宝气阁的时候霍天青刚刚断气,有人看到不久之前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从水阁里出来!”
山西雁没有反驳花满楼,可窗外的几人已经按捺不住,“你们杀了阎铁珊,又杀霍天青,便是贪图珠光宝气阁的金银财宝!今日就算是粉身碎骨,我等也要替天禽门报仇雪恨,要江湖上人知晓西门吹雪的险恶!”
陆小凤着急上火,挠心挠肺。山西雁他们死心眼的认定西门吹雪动手杀了霍天青,西门吹雪又心高气傲不肯开口解释。唯一知晓几分内情的叶孤城已经溜去睡觉,他就算想要告诉山西雁霍天青死在宫九手里,却连宫九是谁都说不清楚。
叶孤城也困得挠心挠肺。他睡到一半的时候听到动静,迷迷糊糊睁眼,果然又见到了不请自来的讨厌鬼。
这个讨厌鬼只能是宫九。
客栈的房间并不大,只摆了一张床和一张桌子,以及两张椅子。宫九现在就坐在椅子上,桌子上还放着一只花瓶,花瓶里插着一朵杜鹃花。这是一朵用寒冰雕琢出来的牡丹,现在还不到冬天,杜鹃的花瓣上垂着几滴融化的水珠,仿若晶莹的露水。
宫九穿着一身褚白的锦袍,在昏暗的房间里简直白的刺眼,晃的人头疼。叶孤城恍恍惚惚的从被窝里钻出来,又恍恍惚惚的摸着了自己的剑抱在怀里,心里这才有了底气,“有本早奏,无事退朝。”
平日孤高冷傲的白云城主,此时披头散发,只穿了一身亵衣,抱着长剑盘坐在床上,一本正经的发号司令。原本凌厉的眼神此时已经收敛,长睫微垂,只剩下朦胧睡意,右边脸颊上还留着一块压痕,泛着浅粉的血色。只不一会,又煎熬不住,陷入了睡梦里。
这样的叶孤城太过罕见,就连宫九森冷的眼底也泛出三分玩味。他伸手扯了扯叶孤城的头发,白云城主不自在的晃晃脖子,他又伸手碰碰叶孤城的脸颊,白云城主皱着眉毛,依旧没有醒来的意思,于是他又挪了挪手腕,把手指贴到了叶孤城的唇角上。
白云城主的唇很软,带着微凉的水意,就像是他手里的微凉的剑刃。宫九的动作很快,叶孤城的剑却更快,锋利的剑刃没有斩断宫九的手掌,剑气却在手背上划出一道深窄的口子,鲜血从伤口飞溅出来,在他眼角染了几星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