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湿的天牢里,厚重的石墙隔绝了天光,除了几个狭小至极的窗口外,唯有几盏昏黄的烛光晕着微弱的光亮,显得这里威严而压抑。
伴随着放鞭炮般甩鞭子的噼啪声,阵风忽起,风中之烛光影摇晃。
继而有几声低叹般的呻吟和让人心悸的惨叫传来,让本就死寂的天牢越发死寂。
燕齐眼睁睁低头看了眼被重重上锁的牢门,又看了眼层层守住这里的虎背熊腰的大高个们,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倒也不必。
“大哥,你这犯了什么罪啊?”突然旁边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
燕齐闻声看过去,就在右侧的牢房里,看见一个衣着华丽的少年。
虽然少年的脸整个都挤在牢门上,但依旧掩不住少年五官的不俗,同时也掩不住少年一副想看热闹的作态。
燕齐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这身五颜六色的衣服,还有这脖子头上镶金戴玉的行头,再加上这一看就人傻钱多的气质。
非富即贵。
燕齐不答反问,“你谁啊?”
“你不认识我?”少年瞪大了眼,一脸惊讶。
还没等燕齐说话呢,他又自问自答道,“你不认识也正常,毕竟我也不认识你。”说着他脸上又扬起了个笑,“我叫宋许,许诺的许,大哥怎么称呼?”
“燕齐。”燕齐说着便四处打量着周围。
这牢房虽然看着简陋了点儿,但好像也没电视剧里那么脏乱差,甚至还挺干净的。
“燕大哥,你是犯了什么罪啊,我这还是在这里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阵仗呢。”宋许亮着一双眼睛看他,语气里掺着好奇和莫名的激动。
燕齐转过头看他,顷刻肃了神色,本就凶戾的眉眼看起来更不可亲近了些。
启唇冷声吓唬他道:“知道这个还敢凑上来,也不怕我宰了你。”
但宋许也不知道是人真傻还是真胆大,依旧接话接的顺畅。
“大哥你别看我年龄差了点儿,但看人啊,一向可准了。”他面上笑得一派天真,“大哥你天庭饱满,眼神清亮,一看就是有福且心善之人,想必定是被冤枉了的。”
燕齐目光在他面上停留了几许,忽的笑了声,“你还懂面相。”
闻言宋许脸上的笑容更大了几分,嘿嘿笑了声,得意道,“这是当然,毕竟也是出来混的嘛,多少得懂点儿。”
燕齐顺水推舟跟他聊了几句,发现这人性子天真单纯,虽不知道为什么被关在这里,但明显就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富贵日子过惯了,开始向往江湖,做着行侠仗义的梦呢。
也不知道这小子从哪儿觉出来自己是个武林高手,所以才眼巴巴凑上来。
而且这小少爷一看就没吃过多少苦,话一套一个准。
一夜过去,燕齐也对自己眼前的境遇摸清楚了个大概。
他确实是死了,但这里不是死后的极乐世界,而是一个不知名的架空朝代。
不仅架空,而且还不是一个祥和安乐和平年代。
这里多国并存,并未统一,而最大的三个国家分别是北越、西燕和南启。最初北越实力最强,其次西燕,南启最末。但近些年西燕休养生息,开始渐渐跟北越有着齐平的趋势,南启这些年也频繁征战,不断吞并周边小国部落,逐渐崛起。
但现在若论国力,还是北越居上,而燕齐今晚阴差阳错被他毒害的那个陛下,就是北越如今的皇帝。
金字塔最尖尖上的那个人。
听宋许那意思,这个皇帝不仅不是个温柔的人,甚至还是个暴君,暴戾恣睢,喜怒无常。
燕齐长叹了一口气,顿觉失落又怅然,忧郁又难过。
一切如梦幻泡影,真是可惜了。
还不如极乐世界呢,说不定这美梦说不定还能继续做下去呢。
不过突然又想到暴君皇帝中毒后晕死在自己怀里的场景,燕齐眉头皱起来。
听这小子的意思,这皇帝好像还是个病秧子,要是本来身体就弱,不会因为这一次中毒就死了吧。
自己如今的身份是刺客,本来是刺杀未遂,但因为自己的那深情一吻,现在变成刺杀既遂了。
这美人要是死了,自己应该必死无疑。
这美人要是不死,那暴君应该会让自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燕齐往地上一躺,嘴角一勾。
很好,玩的很刺激,他喜欢。
……
喜欢个屁!
燕齐深吸了一口气,猛地坐起身来,恨恨的盯着墙面。
玩游戏也不带这么玩的啊,一点儿体验感都没有,唯一的爽点就是接了个吻,但那个吻还是又腥又苦又涩的。
简直就是作孽!
*
隔绝天日的牢里不分昼夜,不辨朝夕,就这样漫长而无聊的不知道又过去了几天。
隔壁的宋许早就已经出去了,还是被一个老头进来揪着耳朵出去的,出去的一路畅通无阻,甚至个个看守的点头哈腰送他们出去。
要不是自己这边牢房门口几个壮汉依旧还在守着,门上几套锁还挂着,燕齐都快以为这是在过家家闹着玩儿了。
对比之下,显得自己越发像个笑话了。
而且从被关进这里开始,外面一点儿食物一滴水都没有送进来,遭受非人般折磨的燕齐耐心已然接近告罄。
他面壁沉思,开始想怎么死才能一劳永逸。
撞墙反正不行,他现在因为没进食虚的很,撞一下子估计也撞不死。
别到时候不停地撞,撞着撞着再被外面守着的人察觉,进来把他给拉住不让撞了,那到时候他自己血呼啦差一脑袋血,结果偏偏还没死可就搞笑了。
要不咬舌自尽?
但这个路子他不熟啊,也不知道能不能一下子就死了。
不行了,太饿了,想不了一点儿了。燕齐只觉头晕眼花,几乎快眼冒金星了,他突然觉得完全不用去找死了,离着饿死应该也不远了。
“你在想什么?”
突然一道低沉轻柔的男声在燕齐耳边乍起,语气熟稔亲近,伴随着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畔,让他脑海瞬间清明了一瞬。
燕齐猛地转过头去,紧接着鼻尖就碰到对方的鼻尖,他身子退了退,这才看清眼前人的脸。
虽然对方面色苍白,唇色浅淡,但赫然是活的好好的美人。
那个被称为暴君的病秧子皇帝。
他豁然瞪大了眼,被饿极了的大脑完全罢工,面露震惊脱口而出,“你没事?!”
“你很失望?”栾浮秋身体前倾,又凑近了几分,一双浅色的眸子紧紧盯着燕齐,
好在燕齐理智及时回笼,他连忙摇了摇头。
这一摇头脑袋顿时更晕乎了,感觉整个世界都开始摇晃旋转了。
燕齐下意识拽住身前人的衣服稳住身形,咽了咽口水朝着栾浮秋道,“哥,能先赏点儿东西吃吗?快升天了。”
栾浮秋没有说话,只是垂眸把目光放在了他揪着自己衣襟的手上。
燕齐只假装没看到,今天要是不让人给送点儿东西进来,他这手可就跟这衣服合为一体了。
“松手。”栾浮秋声音平静无波 ,与此同时一把匕首落在燕齐颈侧,利刃与肌肤相贴之处顿时出现一条血线,血珠顷刻滚了出来。
他伸出手,指腹轻轻抹掉那颗漫延下来的血珠,“要知道……这匕首可是比你听话的紧呢。”
燕齐感受着脖子上再次的冰凉,心中暗骂一声,这被宰可比自己找死憋屈多了。
但他挣扎着还是想试图讨价还价,“松手的话能给点儿吃的吗?喝的也行啊。”
栾浮秋闻言朝后摆了摆手。
看见牢房外面有人下去了,猜到估计是去拿了,燕齐这才松开手,然后身子一转闭上眼睛倚到了后面的墙上。
饿虚了。
“你是何人?”栾浮秋用帕子细致的擦去匕首上的血迹,问燕齐道,“为何来行刺?”
燕齐想翻白眼,他哪儿知道啊,他又没有原身的记忆。
不想思考,而且根本思考不动,他直接手一摆开始胡扯,“我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失忆了却还记得自己叫燕齐?”栾浮秋挑眉。
燕齐眼也不睁,理所当然道:“就记得名字了。”
栾浮秋也未跟他争辩,反而淡声开口,“那日的毒是封喉,取自见血封喉之意,因毒性极烈而出名。当日包含你在内的四名刺客被捉后全部服毒自尽,当场气绝。为何单单只有你醒了过来?”
“谁说只有我啊,你不是也没死。”燕齐信口开河,大胆狡辩,“说不定我这毒过期了呢。”
牢房里一时静了下来。
燕齐本以为他还会再说些什么,没想到等了一会儿也没再听到病秧子皇帝再开口。
难不成人走了?
燕齐睁开一只眼睛觑了一眼,然后猝不及防的就跟人对上了眼。
栾浮秋就站在燕齐身前,看他睁眼后忽然朝他笑了笑。
也不说话,反而是缓缓抬手覆住了他的颈侧,大拇指还在他脸颊轻轻抚摸了一下,一双浅色的瞳孔紧紧盯着他。
燕齐眨了眨眼。
干嘛啊这是?难不成上次那个吻让这病秧子皇帝上瘾了?
但是他可没兴趣了啊,虽然这人长得挺合他胃口,但这有些颠的性格他可不爱,他爱的可是温柔美人。
“你是如何借尸还魂的?”
惊雷乍然从栾浮秋口中而出,把燕齐的心跳都问的停了一拍,呼吸猛然一窒。
察觉到手下的脉搏乱了几瞬,栾浮秋嘴角勾起细小的弧度,他收回手,没等燕齐回答继续说道。
“北地临颍有一官绅公子,因重病而亡。然而在死后却又醒了过来,醒后的公子不仅身体康健无虞,而且言行举止跟从前判若两人,还时常胡言乱语。”
“说自己并不是这家的公子,而是南地丰铜一商户,甚至连具体是哪个郡县家住哪条街巷都能说清楚。后公子家人派人去查探,竟然跟他所说别无二致。要知道这公子一直在临颍长大,可从未去过南地。”
栾浮秋说着兴味盎然的问燕齐道,“你猜猜这官绅公子……”
说着他自己摇了摇头,像是懊悔说错了般“哦,不对,是这商户,最终是何下场?”
燕齐看病秧子皇帝这颠样就知道下场肯定不咋地,他脸上堆起假笑,一点儿不捧场。
“不知道。”
栾浮秋也不生气,他站起身来,看向手中把玩着的匕首,“那你猜猜行刺皇帝是何下场?”
匕首刀背转动着,不时反射着一旁的烛光,在燕齐脸上落下片刻的光影。
“不知道。”下场反正都不咋地,燕齐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他往牢房门口看了眼,咂咂嘴转毫不客气地道:“怎么这么久了,吃的喝的还没拿过来啊。”
栾浮秋手下动作一顿,看了他一眼后转身轻轻拍了拍手。
立时就有人端着食案上来了。
燕齐连忙直起身子,巴巴的探着身子看过去,那人端过来这才看到是一碗汤。
汤色浓稠,都看不见底,但碗里浮着的油花和四散的香气无一不彰显着这汤的鲜美。
燕齐咽了咽口水,连忙端起碗喝了起来。汤温热着,他一下就喝的见了底。
喝完还舔了舔唇,是真香啊,他从小到大都没喝过这么好喝的汤。
当然,他从小到大都没这么被饿过。
“你不怕朕下毒?”栾浮秋问道。
燕齐闭上眼又回味了一下那汤,哼了声,“你要是想直接毒死我,应该也没必要跟我说这么多了。”
栾浮秋不置可否,他看了眼空了的碗,好奇的问道,“汤好喝吗?”
“还行吧。”燕齐抬眼看他,觉得他问的有些莫名奇妙,“你没喝过?”
“唔……喝过倒是喝过,但没喝过这种加了大补之物的。”栾浮秋道。
燕齐皱眉,“什么大补之物?”
“蛊虫啊,你没感觉到吗?”栾浮秋面上无辜至极,眼底更是透露出几分单纯的诧异。
燕齐:“……”
燕齐直接表情管理失败,“你是认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