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
摇摇欲坠的楼板感受到第三个人奔跑的重量,不匀的受力左支右绌,终于达到极限,裂缝自墙边扩大,毫无征兆地轰然倒塌。
安欣的基因里没有“往后一退,万事大吉”的概念,他被本能驱驰,在评估坠楼的风险之前,便已经冲过去伸手救人了。
“把手——”
话没有说完,手也没有抓住,只碰到了轻飘飘的衣角,紧接着栖身的楼板再度崩裂,他失去了支撑,与尘烟一同坠落。
安欣想站起来,又被剧痛拖跪在地上,还没能在她身边坐稳,猝然又被猛冲过来的力气扑倒。
隔着黄翠翠的身体,他听见一声闷响,落下来的水泥块碎在一旁,他又听见见高启盛不甘的狂啸。
“谭思言……”她以伏护的姿态倒在他身上,气声微弱,“不会有事。”
“黄翠翠?”
黄翠翠没能再说出半个字,安欣只接到了洒落在耳畔的热血,这是她最后的回答。
如骤然解冻的冰河,所有人蜂拥而至,混乱嘈杂的声音在空气中爆发,早早待命的医生忙着抬人,白色屏障隔绝了数道窥探的目光。
李响将她手中紧握的枪收进证物,转头一看,灰尘间暗红色的碎裂圣杯,一共摔成三块,已经算不清反正,也断不得吉凶。
*
没人陪在黄瑶的身边,那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在抢救室门口急得团团转,最后瘫倒在门外,被过路的医生护士扶了下去。
她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看人来人往,各色皮鞋在眼前划过,最后是一双熟悉的高跟鞋停在眼前。
“瑶瑶?”矜贵的香气拂在脸上,女人蹲下身,将黄瑶往怀里抱,“回家好不好?瑶瑶睡一觉,妈妈就好啦。”
这种话连六年前的黄瑶都骗不住。
甚至陈书婷自己都信不了这种谎言,事情爆发的太过突然,见识过风浪的小陈总尚要缓一缓神,何况一个孩子呢。
陈书婷神色悲悯,喉咙一干,半晌无言。
“这位是,黄瑶同学吧?”
她不说,倒是有别人开口。王秘书推了推眼镜,双手交叠置于身前,善于察言观色的秘书,此刻却很没眼色的过来打扰。
陈书婷的带崽本能激发,下意识将孩子半搂在怀中。
“这么晚了,王秘书还在医院……那位领导怎么样?”
“小秦处长还好,受了点皮外伤,事情闹得这么大,市长肯定要来看看的。”王秘书笑道,“真是无妄之灾啊。”
陈书婷没接弦外之音,说道:“大人之间再怎么不对付,孩子总是无辜的。”
“小陈总,这话您说的有点……”
没觉悟了。
黄瑶听的云里雾里,以她的阅历,还不足以不明白其中的机锋。她只能听懂更直白一些的话,比如黄翠翠白天说的那句“嘴上当做朋友,心里看作棋子”。
护士先出手术室门,反手拉出推床,黄瑶将什么“朋友”“棋子”“王秘书”之流抛在脑后,一路踉跄着扑了过去。
瑶瑶的大脑无法思考了,她抓着推车的栏杆不肯放手,目不转睛地看着被仪器遮盖了半张脸的病人。
“妈妈?妈妈!”
她瘫坐在地上,只能靠陈书婷的拉扯支撑,黄瑶终于在见到母亲的那一刻崩溃了,她奋力挣扎着,朝医生远去的背影爬行,嘴里含混不清念着:“妈妈——妈妈你看看我,求你了妈妈,妈——!”
“医生还在治疗呢,瑶瑶,妈妈肯定会醒的。”李响根本不会哄孩子,可黄瑶的哭求实在令人不忍卒听,任谁也不会无动于衷。
张彪隔着走廊给他打手势,媒体车潜伏在医院门口,有警察守着,他们不敢硬闯,但是赵立冬马上就到,那帮记者肯定要跃跃欲试,在违规的边缘大鹏展翅。
“先把黄瑶送回家,您看,这个……”李响给回去主持大局的安长林打电话,“陈书婷过来了,不能让她把孩子往高家带。”
追捕何庆伟的队伍已经发来捷报,安局长坐镇市局,接到李响的电话沉思数秒,说道:“送到局里来吧。现在形势敏感,黄翠翠的母亲身体又不好,这样,我接回家。”
这是目前最合适的安排,陈书婷争取了两句,只能退让:“那我明天给孩子送些衣服,麻烦李队长转交。”
今夜阴天,星月无光。李响带着孩子从侧门绕出去,还不等下台阶,便看见大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赵立冬的公务车开了进来,随之袭来错杂耀眼的闪光灯,这位正处于风口浪尖的副市长不知道得了什么免死金牌,身上有慌乱,但慌乱中又带了一丝沉着。
他强颜欢笑,拾阶而上,一声童稚的问候自上而下穿透这层勉力维持的虚伪。
黄瑶站在昏暗的高处,抽噎两声,闪光灯下的孩子万分可怜无辜。
媒体们等着,终于等到了孩子开口。
她绞着手指,小心翼翼地问:“市长伯伯,我妈妈是坏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