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他总是做同一个梦。
梦里有惊鸟掠过沧溟,紫气直冲云天,彼时世道清朗,心也澄净,他还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
然而陡然之间浮光忽逝,山河变色。
浓重的乌云压过日光,那鸟瞬间变成了无数只漆黑的乌鸦,蚕食了天边最后一丝光亮,随着一阵尖锐的鸟鸣,那乌鸦的血肉一寸一寸地剥落下来,再转身,天地之间已成血海,凝重血浆组成的水底涌现出无数只形态各异的手,一路从他的脚底爬上头顶,组成了一只严丝合缝的笼,将他吞没,把他拉入血海的深渊里。
血没过了口鼻。
去死吧……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脑中和鸣起无数个声音,贴着他的耳朵,咆哮着,低语着,嘶吼着,吟唱着,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团团围住。
他死死捂住耳朵,然而双耳却开始流血。
随后那些各异的诅咒统统变成了一个尖利的笑,仿佛要将他刺穿。
在长久的绝望里,在浓重的血色里,在愤怒的笑声里,幽幽传来一丝违和的兰草香。一只苍白劲瘦的手死死拉住了他。
“跟我回去!”
那声音破空而来,仿若白鹤泣血时的最后一声哀鸣,毁天灭地地将这血色撕开了一道口子。
我回不去了,师兄。
我恨你,可是我只有你了。
*
季怀鹤盯着眼前这个沉睡不起的人,见他眉心抽动,忽然像个孩子一样咧开嘴,作了个泫然欲泣的表情,随后睫毛轻颤,眼角滚下一颗泪珠。
熟悉地刺目。
他心中异动,半晌自嘲地一扯嘴角,露出个万分落寂的笑。
似乎在叹自己可笑。
正当他看得出神之际,那榻上的人却缓缓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之下,他没来得及躲闪,露出个万分惊讶的表情,随之后知后觉地,顿感窘迫。
那人却也是个震惊的神情,只不过在这震惊之余,似乎还带了不可置信。
云时欢盯着眼前这张风华绝代却面露窘迫的脸,当下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在做梦。
想来这梦是越来越真了,这次居然有了后续?只是梦毕竟是梦,破绽是十分明显的,季怀鹤是那云顶山的清虚仙尊,一向是拿鼻孔看人的冷艳冰人,死人都比他有人味儿,他什么时候露出过这种表情?
不过…他看了眼那人乌黑的秀发,确信他确实是头发没白的时候更好看。
随后他轻车熟路地伸手,用两根手指架在那人的两腮上,就这么往上一扯,给他摆出个难看至极的笑容来,随后不怀好意道:“别老板着个臭脸,给本尊笑一个。”
清虚仙尊素来是矜贵自持,旁人连触碰他衣角的资格都没有,如今却忽然被这么个莫名出现的野人碰了脸,况且碰了也就罢了,还揉了,揉了也就罢了竟然让他扮鬼脸!
一股邪火陡然窜上了他的脑门,额角的青筋跳了又跳。
人在极度无语的时候是会沉默的。
半晌,季怀鹤一声没吭,只是伸出手也摸上了云时欢的脸。
云时欢还在惊疑,这梦里的师兄还挺温柔。
随后只听得“啪”的一声,吓得窗边那两只刚要栖息的鸟扑腾着逃命似的飞走了。
一根羽毛飘下,云时欢的左脸上赫然多出个红丝丝的手掌印,那力量之大若不是被身后的床侧围拦住了,他的身子早就滚到床底下去了。他捂着左脸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人,刚想破口大骂,却见那人薄唇轻启,口吐兰芳道:“这下清醒了?”
痛觉终于让云时欢神魂归位,他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半晌他打量了一遍周遭的环境,猛地坐起了身。
这不是云顶山么?
怎么到了敌人的老巢了!
随后他又悚然看向一旁的季怀鹤,见这人虽然容貌变化不大,但是肉眼可见地年轻了,头发也还是黑的,再看这身打扮,这副表情,这做派……
这不就是以前的师兄吗?
自己此时躺在云顶山的厢房里,眼前又是年轻时候的季怀鹤,认识到这一点后云时欢感到额角好像滑下了一滴冷汗。
这是怎么回事?
他不敢确定心里的那个猜想,试试探探地问道:“这是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