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话,季怀鹤就好像咽喉里含了块粘乎的酥糖膏,吞也吞不下,吐又吐不出,手里杯子上的那几朵芙蓉花都要被他磨没了,最后这人像是终于想通了一般,将那杯子往桌上一扣,拂袖起了身,侧对着他,语气里已经带了恼羞成怒。
“你做不做我徒弟!”
他暗自瞥了那起身的人一眼,发现这朝向自己一侧的玉白耳廓上已经染上了嫣然的粉色,那人脸上还是往日冷若冰霜的神情,然而耳朵却率先出卖了他。
这还是季怀鹤第一次做这种事,心里也是羞恼,旁人如何求也求不来的师尊,却因为一个人长得像自己师弟主动来求……
说出去真是丢脸至极。
想一想也是羞耻至极。
见对面半天没有反应,他又开始后悔,疑心做自己徒弟是不是也没那么好,可是这话已经出了口就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索性只得破罐破摔,甩了袖子转过头去,不再看向那人,口中硬邦邦道:“你不愿意就算了!”
然后抬脚就要走。
半晌,他还没迈开步子,就感到袖子一紧,手臂被一个力道拉住了。
“我愿意!”
身后那人的声音有些着急了,怕他忽然跑了一样,扯了他的手。
随后似乎是自觉失礼,那人又飞快松开了手。
余温留在了季怀鹤的手臂上,突兀地,完全不像他自己的温度。
“我愿意…师尊。”
那声音小了些,结尾两个字咬的有些生疏。
他转过身去,见那人脸上带着笑意,表情有些紧张,桃花眼亮晶晶的,狗儿一样看向他,似乎是一个得了意外之喜的模样。
忽然有些心虚。
云时欢这边完全没料到他要说的是这事,心里也踌躇拉扯了半天,最终眼神停留在了那粉白的耳廓上,想着这人在自己死前也算是有情有义……
虽然这一句师尊叫得他自己都觉得奇耻大辱,以前年纪小当了一辈子师弟也就罢了,现在年岁长了,人反而辈份小了,这是个什么道理?
不过索性无人知晓他的身份,不如就随性一回,也不会少一块肉。
于是便开口,然而又眼见这人要走,情急之下出手拉了那人,发觉那触感并不软,手臂上有些结实的薄肌,然而却很细,他一只手就能握住。
这人…还是一如既往地瘦。
也不知道会不会好好吃饭?
陡然之间,像被针扎了似的,他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忽然又觉得好笑,他吃不吃饭自己管的着吗?往日在山上的时候,他连吃饭都要躲得自己远远的,今日忽然要收自己做徒弟,那也不是因为自己,也不是因为什么兄弟情谊,全都因为在他那个早死的爹身上欠下的恩情罢了。
想来那时候也是因为如此吧。
他这么嘲笑着自己,那人也回过头来,有些惊讶地望向他,这表情就好像…好像他不会答应一样。
他怎么会不答应?他是这山上修为最高,最有前途的人,这世上谁人不知道他清虚仙尊有能耐,他有什么好顾虑有什么好惊诧的?
然而这人就是露出这种神情来了。
随后季怀鹤愣了一阵又变回了玉人一样的神情,波平如镜道:“别这么早叫,拜师礼后我才能算作你师尊。”
一句话说完他没看一眼云时欢,不知是因为心虚还是因为羞耻。
云时欢为了他师兄那一点可笑的脸皮,乖顺道:“知道了仙尊。”
季怀鹤眼见自己终于说出了口,那人也应了,心中的大石落了地,便不想再作停留,随后留下一句“好好准备几日后的拜师礼,别丢我的脸。”便快步离去了。
这人走后,云时欢站在门口望了好一阵那人的背影,见这人身形瘦削,腰板笔直。
季怀鹤平日里颇注意仪态,衣服也是一板一眼,夏天也要遮得严严实实,然而这样也显得单薄。
他突然发现一个结论,这人从来都是这样形单影只,身侧没有过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