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真不怕吃苦,我就教你。”
反正瞒不住了,秦红霄那性子,越拦着她,只怕她越会四处乱说。
言今索性,就顺了她的意。
而且世道乱,秦家的女眷,真能学些拳脚傍身,关键时候是能救命的。
叫她俩在车里坐好,言今关好车门后,脸上的笑,在一阵寒凉的北风吹过后,笑容也被带走了。
她面无表情的赶着骡车,明明她最怕冷,但心里发寒,身上反倒不觉得冷了。
脑海里都是刚才,那八个男人恶劣的嘴脸,言今不敢相信,这竟然就是朝廷养出来的将士!
屠杀百姓,欺凌妇孺,昔日铮铮铁骨的百万雄师,竟然变成这副模样,如何叫她不心寒。
一回到秦家,言今就进了厨房,只说秦璋他们第一天押送粮食辛苦,要多做些饭菜,晚上犒劳一下。
白降与秦子平,想要帮忙烧火。
言今笑着将他们推出了厨房,顺手把门给关上了。
小兄弟俩,互相看了一眼。
白降:“师傅今天有点奇怪。”
秦子平转身,已经往屋里走了:“她心思重,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她想自己待着,咱们就别打扰了。”
一整个下午,言今就待在厨房里没出来过。
直到秦璋几兄弟回来,她才端出饭菜,有说有笑的招呼大家留下一起吃饭。
秦红霄也在大房院里,缠着秦子平和白降教她扎马步。
见到言今,她非得展示一下,虽然马步蹲下去时,身子就开始晃悠了。
但言今还是点点头,夸了两句,乐得秦红霄觉得,自己太有练武的天赋了。
大家围着桌子落了座,秦珙年轻,正是半大小子爱饿的年纪。
眨巴眨巴眼睛,他挠挠头:“嫂子,你忘拿筷子了。”
言今回过神来,往桌上一瞧,还真是一双筷子都没有。
她赶紧要站起来,却被秦璋给按住了。
“瞧见没筷子,你不会去拿一下啊,什么都指着你嫂子,瞧给你惯的。”
靠着门的秦璟,乐呵呵的站起来了:“小珙今天可没少干活,那一麻袋一麻袋的大米扛的,你们都坐着,我去拿筷子。”
言今歉然:“今天我有点精神不济,你说小珙干什么。”
秦璋赶紧用手,在言今的额头上摸了摸,发现不烫才放心。
但这一幕,却瞧得秦红霄撇嘴笑,秦珑也有意的把头扭开。
白降与秦子平,还有秦珙倒是神色如常。
毕竟秦璋处处照顾言今,这种事情他仨每天都能瞧见,看多了,可不就麻木了。
“是不是去酒铺累到了,要不你去歇会,我把饭菜给你留一份,你睡醒了再吃。”
秦璋还是不放心,扶着言今就想送她回房。
言今摇摇头,她只是今天有点受打击,心寒失望,才影响到情绪。
秦红霄实在看不下去了:“放心吧,言今好得很,不过我们在酒铺确实遇到些麻烦,说出来你们都不能信。”
秦红霄那嘴多快,没一会儿就把酒铺里,被纠缠的事情说了一遍。
恰好秦璟拿着筷子回来了,顿时瞪着个眼睛说道:
“这几个混账羔子不能轻饶他们,哥,咱们现在就去揍他们一顿,给小姑,还有俩嫂子出口恶气,别叫他们跑了。”
秦红霄:“等你啊,黄花菜都凉了,那个老板娘也不是善茬,养了一堆伙计,各个拿着铁棍,出来就是一顿敲啊,那几个恶心人的玩意,这会还活不活着都两说。”
“对了,侄媳妇,那个老板娘不是还送你两坛女儿红,一坛子小菜嘛,你怎么没拿出来呀。”
言今全程都没说话,就连接过筷子,也只是低头吃着碗里的米饭。
要不是秦璋一直给她夹菜,她连菜都没夹过一下。
“啊,酒和咸菜,我忘在骡车上了,没拿下来。”
言今又是一副,忽然回过神来的样子,看得秦璋这个担心。
暗暗准备吃完饭,带着言今回家一趟,让丈母娘给她搭脉瞧瞧,是不是真的病了。
秦璋还从来没瞧过,言今这么没有精气神。
“我去取,白降你跟着搭把手。”
听说有好酒,秦璟腿可勤快了。
扯着白降,又跑出屋了。
没一会俩人回来了,秦璟拎着俩坛子酒。
白降捧着咸菜坛子,言今取个干净的碗,准备夹点咸菜,大家一起尝尝。
结果咸菜盖掀开,一个个核桃大小,泡成红皮的桔子映入眼帘。
言今手里的筷子,一下就掉在了桌子上。
要不是秦璋猛地站起来,把她给扶住了,另一个手里的瓷碗都得摔碎在地上。
“侄媳妇,你是不是真的不舒服啊,赶骡车时呛风了?”
秦红霄也担心的问出声,这会所有人都看出来,言今确实不太对劲。
秦璋用眼睛,剜了秦红霄一下:“你不会赶骡车是咋的,今今是从南边来的,她本来就不抗冻你不知道啊,还叫她赶车,一定是吹出风寒了,你看她要病倒的,我和你没完。”
秦红霄也不干了,掐着腰就要和秦璋掐架。
言今摆摆手,忙说道:“和小姑没关系,在酒铺多亏了小姑护着我才没出事,你别逮着个人就乱发火,我坐着缓缓就好了。”
秦璋那表情,明显都要开骂了。
言今一句话,他马上老实坐好,看都不往秦红霄那边看一眼。
盛了碗汤递给言今,哄着她喝,希望她暖和暖和,能觉得舒服点。
秦红霄掐着腰站在那,瞧着人家小两口这恩爱样子,也觉得没意思了,撇撇嘴自己又坐下了。
言今抬起头,又看向咸菜坛子笑了:“这是梅盐桔子,你们这里也有这道小菜。”
“桔子还能做咸菜那,我尝尝啥味。”
秦红霄一脸好奇,用筷子夹起一个红皮桔子,就塞进了嘴里。
“不是这么吃的。”言今想拦,已经晚了。
就见秦红霄五官皱到一起,低头就把桔子吐了出来。
“呸呸呸,这啥味啊,又酸又咸的,还有股甜味,这也太难吃了。”
言今笑着也夹了个桔子,用勺子按压成饼状,汁水都挤出来才咬了一小口。
“既然是咸菜,大口吃一定会被咸到啊,这道小菜我老家倒是常见,用晒干的梅子铺在坛子底部,然后放一层桔子,再放一层蜜糖,最后倒进去盐水封坛一个月就能吃了。其实这算是一味药膳,最能生津止渴,还有开胃的功效,我们那边夏秋都很热,吃饭时先来一口,就能食欲大开。”
而且这样腌制完,储存的时间也长,水果不会腐坏变质,一年四季都能吃。
大家听完,也学着言今的吃法,都尝了几口。
虽然味道入口有些吃不习惯,但酸溜溜还带点咸,确实挺解腻开胃的。
白降分了半个给秦子平:“你也尝尝呀。”
秦子平看了一眼,却把碟子推开了:“原来这个就是梅盐桔子,卖国贼喜欢的东西,我一口都不会碰。”
“什么,什么贼?”
秦璟一脸迷茫,完全没听懂。
白降嘴里叼着块肉,也向他看去。
秦子平:“严律宽这个勾结水寇,被朝廷凌迟处死的卖国贼你们不会没听说过吧。我在县里时,总听夫子还有一些老秀才谈论此贼,说他镇守两江,作威作福,每顿都是珍馐美馔,逼迫良家女入府服侍他,夜夜做新郎。而他最喜欢的一道菜就是梅盐桔子,到哪里都逼着府衙的人孝敬,甚至为了这道菜还杀过朝廷命官,我以为什么好东西,没想到就是一坛子破咸菜,果然是个穷凶极恶的佞臣。”
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骤然传来,正聚精会神,听着秦子平说话的众人,都被吓了一跳。
顺着声音看去,才发现言今手里的饭碗,已经被她砸碎在桌子上了,她的掌心也被划出血,把散落在桌上的白米饭都给染红了不少。
“媳妇,你怎么了,快叫我看看你的手。”
秦璋赶紧站起来,就要给言今包扎伤口。
言今却一把推开她,眼睛始终紧盯着秦子平。
“我教了你这么久,你竟然连以讹传讹这四个字都没学明白。你可知道严家镇守两江二十载,抵御水寇百余次,叫他们无法靠岸屠戮沿海百姓。满门忠烈战死者上到七旬老者,下到十二岁儿郎,男女老少全族皆兵。朝廷一道圣旨下来,满门忠烈就变成卖国贼了?”
所有人都被言今此刻,眼睛通红,杀气腾腾的样子给吓到了。
就连秦子平也站起来,张张嘴想解释,这些也都是他听来的,毕竟所有人都是这样传的。
可愣是被言今的表情,震慑到一个字说不出来了。
而言今缓缓起身,指尖颤抖的指向那坛子梅盐桔子,强忍着才没叫泪水落下来。
“其实这些腌过的,当然没新鲜的桔子好吃,但为什么在我家乡却很常见,因为这是两江水师出海作战时必备之物。天气炎热水果难以储存,但在海上久不吃瓜果,士兵就会生病。你所说的那次因为一坛咸菜,斩杀官员的事情确实有,但那是因为出海在即,这种必备物资却未准备齐全,这是拿数十万水师的性命当儿戏,这种官吏难道不该杀。”
“该该该,那指定该杀。”秦珙赶紧打圆场。
白降也是挡在秦子平前头,他甚至有种感觉,这个师傅好像下一刻,都能拔剑杀人。
秦红霄也尴尬的笑了笑:“实都是话赶话闲聊,你怎么突然认真起来了。”
言今一番话说完,也冷静下来了。
看着大家瞧她的目光,都是困惑不解的迷茫。
言今无声的摇摇头,再次抬起头时,神情已经恢复如常了:
“对不住,我确实有些难受,心里焦躁难安,我先回屋歇会了,你们吃吧。”
言今说完,也不顾大家的挽留,推门走出厢房,就回了屋里。
屋门一关上,她眼中的泪水瞬间决堤,再也控制不住的滚滚落下。
就在这时,叩门声传来:“媳妇你把门开开,你是不是哭了,你叫我进去,有我在呢,你别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