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捕头见到清安便聊起了公事,薛勉在边上只是听着也不说话,偶尔呷一口茶,脸上的表情温润谦和看上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
“那这里就拜托两位了。”谈完公事柳捕头起身出了雅间。
清安挑眉,看向坐在斜对面的薛勉,道“薛公子不是该陪令堂出城祈福吗?”
“不是说好叫薛二哥吗?”
“其实是想让我喊你二哥吧?”
“二哥也不错,把姓去了显得亲些。”
谁要跟你亲啦!
“我知道这件事你很为难……”薛勉淡淡垂下眼帘,语调也缓缓沉下来。
别,别用这么深沉的语气,别,也别作出这种为难的表情!
“有话就直说,别这样。”
“其实我只是希望……”
“别停顿,别喘大气!说!”
“不如你就当我妹妹吧。”
“不行!”攀亲戚什么的这种不正之风,绝对不行!
见清安拒绝得如此决然,为了家族大业薛勉决定学一回自家三叔,赶紧在桌下狠掐了一把自个儿大腿,立即的,只见那眼泪花就冒出来了,再配上个感伤的表情,不信打动不了人。
“为什么不行?虽说现在是无凭无据,一个梦一幅画像也并说明不了什么,但你不觉得这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吗?”
清安瞥一眼忽然就眼含热泪的薛勉,忍不住吐槽“你别掐自个儿了,你就是这会儿真在我面前痛哭流涕,都没用。”
咳。
咳咳。
这……这发展不对的啊!
薛公子懵了,可是心想戏不能砸啊,只得继续道“我希望你不要打碎我娘最后的希望,打碎一个母亲最后的期待,你可以不接受但是你也不要拒绝,好不好?”
不拒绝就等于默认接受,薛公子,你以为当捕快的没文化好忽悠吗?
“不好!”
妹妹从小到大不按套路出牌,这一定是亲妹子,这一回薛勉是真想哭了,因为找到了回忆里那份熟悉的感觉呀。
“唉唉,你别真哭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打你了呢。”
薛勉忽然就捂脸了。
不得了,太像了,自家妹妹小时候就是这么蔫坏欺负人的。
“行了行了,别哭惨了。”
清安左右张望,生怕忽然进来了什么人,以为自己这干嘛了呢。
“得了得了,我配合还不行吗。”
“真的?”薛勉扒下手来,整个人一下都敞亮了。
“嗯,但说好了,别随便提认亲什么的,这种没凭没据的事。”
“好说好说。”薛勉拍着胸脯就给保障了。
唉,就是个坑啊!
要不是……
算了算了,权当是做回好事吧,毕竟根据她多年的办案经验,这薛姑娘怕是凶多吉少了。
又做了一回好人的清安将手伸向了莲子糕,一块,两块,三块……竟是意外的好口感,这手艺以后不当值的时候完全可以出来搞副业卖莲子糕嘛。
见清安吃得欢,薛勉跟着决定趁机联络一下兄妹感情随口找了个话题道“对了,听说昨晚六扇门遇袭,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反正昨晚差点我就成剑下亡魂了,幸亏我装备好啊!”一提到打架清安开始滔滔不绝起来,当即就给薛勉绘声绘色地讲起了当时的情况。
听得薛勉是那叫一个汗涔涔,凄凄然,天呐,这事绝不能让娘知道,否则娘搞不好要派他到六扇门当护卫“我觉得以后这种事还是让别人冲在前面比较好。”
“那估计六扇门都被烧干净了。”
“……我们还是聊点别的吧。”大早上聊打架总感觉怪怪的“清儿,你平时都喜欢吃些什么啊,我看你胃口很好的样子。”
这忽然亲切的称呼……
清安却懒得继续掰扯,只能无视道“很多啊,像什么琵琶虾、爆螺盏、花菇鸭掌、红烧土豆、蒜泥白肉、油焖鲜蘑、鲜奶卷、枣泥山药糕……你这是要记住吗?”
“嗯,已经记住了。”薛勉一脸云淡风轻,说着就将刚刚那些菜名按序报了一遍。
靠,这记忆力,他们绝不可能是兄妹,她一个学渣怎么会有个学霸哥哥,这不科学!
“平日里可有什么消遣?”
“打架算吗?”
“……”
“有没有大众一些的?”
“逗逗狼,我养了头狼……但是大家都以为是条狗。”
“……”
几个问题下来,薛勉觉着自己很有必要回去好生做做功课,不然作为一个兄长竟然和自家妹子没有一点共同兴趣爱好,实在是愧对兄长这个身份呀。
两人聊天的间隙,茶楼里也开始了每日的固定节目——说书。
说书的是位年近花甲的老人,精神奕奕,嗓门出奇洪亮,以至于只要置身于茶楼之中,不管你是在楼上楼下、堂里道外还是垂着竹帘的雅间里,是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一开场,老人便以他绘声绘色的讲述以及悬念十足的故事开端,牢牢吸引住了茶楼上上下下茶客的注意力,不一会儿,就连意在联络兄妹感情的薛勉也加入了听书大军,但清安却是哈欠连天了。
不是她不尊重民间艺术工作者,而是这故事她太熟了,她就是办案的当事人好吗?不过这戏说版还真是不顾事实的拔高她的形象,搞得她跟开外挂似的,真心听不下去啊……
“我下去走走。”
离开茶楼,清安出现在了城南集市里花鸟一条街。
相比其他街道人来人往、吆喝叫卖声络绎不绝的热闹景象,这里有些略显冷清,不过来往的行人和客人却也不算少,只是行色之间相比别处少了几分匆忙多了几分悠然。
走了好几个摊位,清安给六扇门院里选了一批新花草,谈好了价格,约定了送货时间,付了定金。
看看时辰,清安正要准备回去,然而天公不作美,豆大的雨滴竟是忽然说下就下。
几乎下意识的,清安抬手去遮雨,谁知自个儿头顶上却已先撑开了一把水墨油纸伞,顺着伞柄望去,清安愣住了——这不是昨天在皇宫里拾了自己帕子的那人?
不好!
不妙!
此事有妖!
“真巧。”
就在清安职业病上身,分分钟就要脑补一场阴谋大戏之时,年轻男子率先开口的问候打破了场面的尴尬。
这一刻,男子冷月般的脸上目光柔软温和,语气中亦没有半点生疏或违和,仿佛他们并不是陌生人,而是某对时隔多年在街上偶然相遇的旧相识。
气氛就是这么又忽然微妙了呢。
“呃呵,是啊,真巧。”清安词穷地应道。
“姑娘是要去哪里,我送你一程吧。”
瞌睡了有人递枕头、下雨了有人送伞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不过也分是谁递谁送,常言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一个能在皇宫自由走动的男人这般乐于助她……这断然是不能答应的啊!
“不劳烦公子了。”出于职业的警惕,清安下意识便是拒绝,脸上挽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客气“我去那边檐下躲躲雨,等雨停了再走便好,多谢公子的好意了。”
如此说着,清安迈腿就要往伞外走,然而……是的,然而,然而手腕处却是横生的一道力量将她拉住了!
职业的本能让清安一瞬睁大了眼睛。
万万没想到,这种大街上大雨里一言不合就上手的事件竟然……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要不是眼前这张脸长得尚有几分秀色可餐,她真的是要一个过肩摔把人扔飞出去的哦。
“公子,男女授受不亲,我可是习武的。”
迎上清安防备的目光与威胁满满的话语,男子勾勾唇,似是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歉意道“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
喂,无端端这样突然拉住一个陌生姑娘的手说没别的意思,这可信吗,可信吗!
这蹩脚的解释,公子你是头一回跟姑娘搭讪吗?
这到底是哪里来的一尊大神啊,哪儿来的圆润地滚哪儿去好吗?
“我也没别的意思。”
“哦?我还以为姑娘是想要挥拳头揍我呢。”
“哈哈,怎么会,公子你真会开玩笑。”
“玩笑吗?”男子嘴角勾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作了个开路的动作,道“瞧这雨势愈来愈大,确实该等雨小些再走为好,姑娘请吧。”
清安:这个人其实有理解能力障碍吧……
“慢着!”
陡然,雨间响起一声大喝!
远远的,只见薛勉撑伞从雨中走来,清朗的眉目里写满可不悦:哎哟哟,本少爷才打个盹儿的功夫从哪跑出来这么个玩意,哼,想偷薛家菜园里的大白菜,没门!
“这位是……”
清安一脸无辜: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不知道他要干嘛,真的!
“我是她的兄长。”薛勉宣示主权之余,一把将清安拉到自己伞下。
卧槽,这就是传说中的妹控气场吗,感觉好强大的样子……
不对,谁承认你是兄长了,都说了认亲这事完全没证据好吗!
好吧,虽然心里在咆哮但面上清安还是十分配合薛勉的说辞,一脸要多乖巧有多乖巧的站在薛勉身侧,同仇敌忾,一致对外。
感受到这扑面而来的浓浓敌意,男子面上并未显出半分不悦,反而十分客气的问候道“原是姑娘家中兄长……初次见面,幸会。”
谁要跟你幸会了!
此一刻,薛勉已在心中翻了无数个白眼,不过面上仍是一派知书懂礼的谦谦君子之姿,紧接着,在三言两语的答谢过某个陌生男子后,拽着某位被镇压在强大妹控气场下的妹子华丽丽退了场。
“爷,别灰心,以后有的是机会。”见自家主子难得搭讪一回却惨遭无视砸场子,小厮不免为其点了只同情蜡——爷,叫您平时那么高冷,遭报应了不是?
“刚刚那人是谁?”
“刚刚啊……那是京兆尹薛大人家的二公子。”
“薛家?望中薛家?”
“正是,说来这薛家还有个怪谈呢,百年薛家,至今三代以上家中尽是男丁,不过却也不是没有孕育诞下过女胎,而是每逢女胎都会离奇的滑胎或是夭折,如今这京兆尹薛大人本也有个女儿,好端端长到了五、六岁竟也离奇失踪了……”
“是失踪?不该是……”
“爷您说什么?”
“没什么。”
雨愈下愈大,待回到茶楼时,雨滴打在窗上的声音更是糟得吵耳。
不过这一点都不影响薛勉对自家园里的大白菜展开苦口婆心式的谆谆教导,什么看男人不能看脸啊,什么遇到陌生男人搭讪要提高警惕啊,什么举止轻浮的男人一定个渣渣啊……
薛公子,薛二哥,薛妹控,薛大婶……你够了!
清安掏掏自己都快听出茧来的耳朵,不耐烦地说道“哎呀,不算是陌生人,昨天我们在皇宫里碰过面。”
“是太监就更不得了了!”
噗——正喝茶的清安当场来了个天女散花,擦擦嘴肯定地说道“他绝对不是太监。”
“难不成是皇上?”
“不是,皇上搁以前都没他好看……”等等,为什么她要乖乖坐在这里听安全教育课,三十六计走为上啊“那个我突然想起六扇门还有事,柳捕头马上就过来了,等他过来你就回去吃午饭吧,我先走了。”
不顾雨势,清安抓上伞头也不回的冲出门去。
六扇门里,昨夜的黑衣人事件并没有给带来什么太大的影响,眼下门内一切如常。
走上二楼走廊,清安无意中听到了里屋里自家师父和大师兄在谈话,虽说她听力素来极好,但奈何隔着门且这门的隔音效果着实太好,她只零零散散、隐隐约约听到在说什么什么黑衣人,什么叛国,好像还有提到左相和皇上。
当捕快没别的能力,拼凑线索的能力绝对是一流,不过一会儿功夫,清安大抵也猜出昨夜六扇门走水之事与左相是脱不开关系。
“师妹,你在这里做什么?”
“二师兄三师兄!”清安自然地同两人打招呼,接着问道“你们也来找师父吗?”
“嗯,昨夜御史金盛煌的府邸走水,我们刚从现场回来。”
“走水?这还没到秋天,怎么就天干物燥了。”清安也是好奇,目光一瞥,只见大半个身子躲在角落里的水芙蓉正冲自己招手“师兄你们先进去吧,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等下再去找师父。”
别过两位师兄,清安朝水芙蓉走去,水芙蓉一把就将她拉到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四下张望了许久才开口进入正题。
“清安,不好啦,我闯大祸了!”水芙蓉秀眉紧皱,上齿紧咬着下唇,俏生生的小脸上满是不安“我……昨晚……昨晚我不小心弄翻了御史府的烛台然后……”
很好,御史府走水的真凶找到了。
“我也是不小心的嘛!怎么办,我只敢告诉你,如果让铁手他们知道……”水芙蓉简直不敢往下想。
“昨晚师兄他们或者其他人有看到你出现在御史府吗?”
“没有!不……有!”
“谁?”
“黑蝴蝶。”芙蓉告诉了清安黑蝴蝶出手帮自己的事“我觉得她是个好人,所以黑蝴蝶的事你也不准告诉铁手他们。”
“嗯,可是我很好奇黑蝴蝶为什么会出现在御史府?”
“应该是偷东西吧,我看她走的时候手上拿了个黑包袱。”
“这样啊……那就是没事啦,反正没人看到你当时在现场,黑蝴蝶肯定是不会跑来揭发你的,那么这件事就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还有我们也知道……”
看到现身的铁手和追命,水芙蓉一溜烟躲到清安身后,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真诚无比地忏悔道“我错了,我不该不听你们的话,现在闯了大祸,你们千万不要把这事告诉神侯大人,好不好?”
“芙蓉妹子,你到底让我说你什么好。”追命抚额,作出副十分痛心疾首的模样。
“追命,别吓芙蓉了。没那么严重,救火还算及时烧的也是无关紧要的东西,所以芙蓉你也别太担心。”
“真的?”水芙蓉脸上瞬间由阴转晴,随即怒瞪追命“好你个追命竟然敢耍我,看本姑娘不给你一点颜色瞧瞧。”
“唉唉你干嘛,别靠近我!”追命见势不对赶紧拔腿就跑,水芙蓉拔腿就追“芙蓉妹子,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喂你还打,救命啊,有人谋杀六扇门总捕啦……”
看着满楼上楼下追打不休的追命和水芙蓉,清安和铁手脸上是出奇一致带有批判色彩的无语——公共场合你们俩注意点影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