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应州第一眼看到周婉喜尸体的时候就对她奇怪的姿势有所怀疑,只是她衣着还算整齐,并不能直接判断是否受到侮辱。
法医和痕检科都不在的情况下,他担心会破坏证据,所以没有面面俱到地检查尸身。现在听陆听安提起,他才觉得先前的猜测逐渐有了清晰的轮廓。
陆听安没太注意顾应州的表情,他一边回忆着自己看到的细节,一边娓娓道来,“尸僵一般在死后一到三小时出现,四到六小时扩延至全身,周婉喜呈现出来的姿势说明死后六小时内她一直都是在案发现场的,并且期间遭受侵犯。你们回忆一下她坐着时候的姿势,换个角度想,如果她之前一直是一个躺着的姿态呢?”
闻言,顾应州和付易荣的脸色都变得无比难看。
都是男人,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若陆听安的猜测是真的,那么凶手就是抬着周婉喜的双腿冒犯了她,甚至这段时间长到她的身体僵硬成型。
付易荣被恶心得不轻,铁青着脸狠狠地砸了下方向盘,“这变态!简直丧心病狂!”
陆听安心说,怎么不算变态呢?
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凶手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变态。不管是预谋已久还是临时起意,凶手选择结束别人生命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他就不是一个正常人。
心理正常的人对生命往往是带有敬畏之心的,他们害怕、恐惧尸体。但是这个凶手杀人之后进行下一步侵犯,毫无道德与人性,说明他有非常严重的人格障碍。
再说得准确些,他还有恋尸癖。
付易荣还想再骂,在他开口前,陆听安打断了他。
“对周婉喜的死亡原因我也有一些猜测。她很可能死于机械性窒息,被掐死或者是被勒死的。”
付易荣心里头一惊,既好奇又有些不可思议,“你的猜测依据呢?”
陆听安坦然地对上他的目光,反问道:“如果是你要隐藏受害者身份,在相对紧急的情况下你会选择砍头还是连她整段脖子一起砍掉?”
付易荣看着他冷静的模样,有些毛骨悚然。
为什么要拿这种问题来问他,难道他是那种会杀人抛尸的人吗?!
但转念一想,好像确实砍头会更省力些。
那么凶手何必费力气多砍一截呢?
陆听安抬起右手往自己脖子上一划,“死者锁骨往上几乎都被砍去,除了隐藏身份,凶手极有可能也是想要掩盖受害者的真正死因。”
付易荣摁着方向盘,不明所以。
顾应州眸光微沉,“勒和掐,都会在身体上留下明显的痕迹。”
陆听安认同地点了点头。
他想,这凶手大概率不是个读过太多书的人,因为哪怕没有看到脖子上的痕迹,法医也可以通过尸检判断出死者的真实死因。
后面有车拍喇叭,有人用港城话骂骂咧咧了几句,一看到警署标志,立马又把头缩了回去。
付易荣再次发动引擎,车子动了,他嘴也没停。
“我总结一下,凶手是个男人,平时、也有可能只是昨晚住在平南岭一带,有用来抛尸的交通工具。加一句我的发现,尸体伤口整齐,看起来只用了一刀,凶手一定身强体壮!”
话落,他从后视镜看身后两人的表情。本是想听顾应州夸他一句,没想到这两人的表情一个比一个平静。
付易荣:“……”
他尴尬了一秒钟,然后话音一转,“小少爷还有什么别的猜测吗?不妨说出来听听。”
陆听安目光飘向窗外,“凶手跟周婉喜是熟人。”
付易荣立马追问:“为什么?”
这次,陆听安却没再惯着他。
“付sir,每次张嘴问之前能不能先动动自己的脑?你是重案组队员还是我是重案组队员。”
“脑子不用可以捐给别人。”
陆听安的语气并不恶劣,脸上也看不出多少不耐烦,可就是无波无澜地说出这种话,攻击性才格外强。
付易荣在重案组是顾应州助理的存在,一般都是跟着顾应州一起出警。他头脑确实不特别聪明,但武力值高,抓犯人的时候没少出力。
警署谁对他不是客客气气的,即便是督察都没有这样说过他!
付易荣又急又气,偏偏一直向陆听安问线索的就是他。
于是他把话头转给顾应州,像个在外面受到委屈的小孩一般试图寻求庇护,“顾sir!”
“嗯?”
顾应州懒懒地应了声,说:“受害者身上没有打斗过的伤痕,指甲里没有其他人的皮肤组织,如果是熟人的话,确实可以做到在她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将她杀害。”
付易荣瞪大眼睛:“……”
他想听的是这个吗?他分明是想要顾应州帮他说几句话啊。
这种情况下,保持中立态度就等于站在陆听安那一边!
付易荣委委屈屈地开车,抱怨的话在想到顾应州是个什么样的人后,又憋了回去。
陆听安没再理会两人。
他沉默着,试图忽略一些解释不通的细节。可不管怎么找理由,那种诡异的感觉都像一根蜘蛛丝一般缠着他,漂浮、却又没法忽视。
他有强烈的预感,凶手和受害者之间,还有一层不为人知的,特殊的关系……
*
半个小时后,警车抵达百汇门。
白天的歌舞厅门可罗雀,只有很少数的企业家会选择在这里应酬。
歌女舞女们倒是都在,她们想要唱跳出一些名气来不单单只靠一张脸,很多时候她们晚上光鲜亮丽地站在台上,白天也需要花大把的时间排练、还要做造型。
看到三个高大的男人走进休息室,再看陆听安一身警服,歌女们就什么都明白了。
“阿sir,婉喜真的被人杀害了吗,报纸上说的那些都是真的?”有个舞女小声问,眼中尽是难过和恐惧。
毕竟凶手还没有抓到,谁都不知道他针对的是周婉喜还是歌女这个群体。
鼻尖突然钻进来阵阵馨香,付易荣有些尴尬地退后半步,抬手压了压,“别害怕,警方会尽全力尽早侦破这起案件。接下来要问你们几个问题,请配合调查,把知道的都告诉我们。”
几个年轻姑娘哪敢隐瞒,忙不迭地点头。
付易荣问了几个关键问题,姑娘们果然知无不言。
原来周婉喜真的是百汇门资历最老的,百汇门七年前开业,开业后第二年她就经人介绍成了这里的舞女。
那时候歌舞厅还没现在发展得好,姑娘也少,没多久她就当上了台柱子,到现在已有六年之久。
再加上周婉喜长得漂亮情商也高,喜欢她的男人能从百汇门门口排到对面那条街。
不过相比事业和爱情,她的家庭就没有那么美满了。
她只有一个哥哥。
周婉喜出生不到三年,她爸就因为在上工时操作不当截了条腿。
老板赔了几千块钱,没想到落下残疾的男人郁郁不得志,竟拿着那笔钱去赌,没几天就输了精光,还欠下一屁股债。
那时候催债的比现在更猖狂,还不上钱被砍断手脚丢去做乞丐的都不在少数。
她爸跑了,没有一点讯息,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在当时的七十年代初,周婉喜的母亲找不到能养活一儿一女的工作,又每天害怕讨债的找上门。
没熬几个月,女人就纵身一跃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留下一个五岁不到的女儿和十四岁的儿子。
周婉喜和她的哥哥相依为命长大,好不容易可以摆脱幼时的阴影,她哥却娶了一个很凶很势利眼的女人,女人非常厌恶她……
付易荣一边记,一边摩挲着下巴,“周家兄妹俩的关系怎么样?”
刚才这寥寥几句,他就脑补出了一出家庭大戏。
十四岁的孩子想想也知道,很难带大一个五岁的孩童。那周婉喜的哥哥怎么养活两人的?极有可能,她在容貌初显以后就被哥哥逼着走上了这条路。
等她更大一些,开始频繁地跟嫂子产生矛盾,于是!哥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害了她。
付易荣觉得自己好聪明。
下一秒,他的猜测就被全盘推翻。
姑娘说:“他们兄妹俩的关系很好啊,婉喜姐说她这辈子最感激的人就是她哥哥,因为他是唯一爱她,会为她付出一切的家人。”
顾应州扫了眼失望低头的付易荣,随手推开他,又问姑娘:“你跟周婉喜好像很熟。”
顾应州身高将近一米九,比付易荣高了快半个头。进来休息室的时候他就走在后面,舞女们也不敢直接盯着看。
眼下他一开口,姑娘抬头看到那张过分帅气的脸,眼睛都直了,下意识得露出了娇羞含媚的表情。
“是、是啊阿sir,我是伴舞,婉喜姐一直把我当妹妹对待,还经常把我介绍给好的客人。”
顾应州就跟完全没看到她的媚眼似的,“继续说,你见过她哥哥吗,周婉喜平日里还有没有别的仇人?”
姑娘热脸贴了冷屁股,一下子也反应过来自己的失仪,赶紧正色道:“婉喜姐她哥我没见过,能进来百汇门的非富即贵,她哥只是一个普通人。不过婉喜姐每周都会去跟她哥一家吃饭。”
说着,舞女还露出羡慕的表情,“婉喜姐说过,她是哥哥一手带大的,以前不管再穷再苦,她哥都想攒钱给她读书,只可惜她不是念书的那块料,十几岁辍学跑了出来。我要是有这么好的家人就好了,也不会来这跳舞谋生……”
“至于仇人,婉喜姐人很好的,不管是厅里姐妹还是那些客人就没有不喜欢她的嘛。”顿了下,姑娘脸色微变,“不过前几天,她确实有跟人吵过架!”
顾应州皱眉问是谁,姑娘犹豫了一下,说是百汇门的新头牌,江采亭。
江采亭也是港城小有名气的歌姬了,来百汇门不到一年就隐隐有压过周婉喜的势头。不全怪那些男人喜新厌旧,江小姐也实在是别有一番风味。
百汇门里大多都是周婉喜那类姑娘,身材丰满、媚意天成,而江采亭是截然相反的类型。
江采亭是大学生,二十岁出头,又白又瘦。她有一头乌黑发亮的直发,浑身上下都透着乖巧与书生气,完全不像是百汇门会有的姑娘。
偏偏到了舞台上她又十分放得开,娇俏清丽的声音吸引了好些有钱人,他们还给她取了一个十分贴切的外号,叫百灵鸟。
周婉喜和江采亭各自顶起了百汇门的半边天,按理说以周婉喜的情商是不会把两个人的矛盾放在明面上的,但是两人之间夹着一个男人,那才是激化她情绪的关键。
“婉喜姐这两年其实没怎么接客人了,她谈了个男朋友。”姑娘用只有几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她跟那个男朋友感情很好,之前都聊到结婚的事了,没想到上个月江采亭居然把她男朋友勾搭上了床。要我说江采亭也是忒不地道了,好歹也是共事的姐妹,何苦惦记姐妹的男人?说句难听的,干我们这一行的难道还会缺男人吗?”
“……”
话糙理不糙,但这话稍微有点太糙了一点,付易荣尴尬地搔了搔后脑勺。
陆听安则是有些惊讶地看了眼这个姑娘。
这样的姐妹观,放在这个时代也是挺超前的。
三人中,只有顾应州面色如常,“那男人是谁。”
姑娘想了一下,说:“胡走南。”
话落,她想到了一个十分重要的事情,声音陡然拔高,“昨天是江采亭的生日!她一整天都不在,直到深夜回来才说是有个男人包了电影院给她过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生日。昨天早上就是她走后没多久,婉喜姐也跟经理请了假……还出了事,阿sir,这桩案子会不会跟那两人有关系?”
很有可能。
时间和杀人动机都能对上。
顾应州颔首,语气礼貌疏离,“感谢配合。”
姑娘脸一下子更红了,“别这么客气啦阿sir,这都是我们该做的。”
顾应州嗯了声,转身离开,“走。”
付易荣抬腿跟上,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撞了下陆听安的肩膀。
陆听安瘦削的身子被他撞得晃了下,头顶随意搭着的警帽都歪了。
一张苍白阴柔的脸露出来,舞厅的姑娘们都瞪大了眼。
“陆…陆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