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凤鸾宫猝不及防变得冷清,前朝后宫无人不晓,皇上和皇后彻底撕破了脸皮。
皇上一连数日不曾踏足凤鸾宫,甚至不再过问皇后娘娘的近况;宫婢们送骊家小公子毒发的消息去宸元阁,皇上都没什么反应,漠漠斟酌片刻,才嘱咐太医们继续研制百日红的解药。
这在以往可从未有过——
朝臣们只当这位年轻帝王长达两年的疯病终于痊愈了,后宫的婢子太监们也觉得皇后娘娘濒临失宠,又沉心观望十多日,始终不见皇上身影,被凤鸾宫死死压抑的惰性不免活泛起来。
这晚大年夜,宫中梵云堂的佛师亲笔书福,得了福纸放在香囊内随身携带,可保来年康乐无灾。闲暇的宫人们纷纷跑去梵云堂图个吉利,凤鸾宫侍奉的宫婢太监也偷偷溜去了大半。
赶巧这夜骊彻苏醒,面容恢复些血色,精神竟也清明许多。
骊欢又惊又喜,伏在榻边同他说了会儿话,听他说想喝菱粉甜羹,赶忙跑去厨堂亲自下厨。
外头寒风刮得人脸疼,骊欢赶到厨堂内净了手,几名备菜的厨娘犯难道:“皇后娘娘,这菱粉甜羹工序复杂,近两月时气阴冷,咱们宫中存放的菱角肉都给冻坏了,恐怕得去御膳房现取。”
骊欢颔首答应,拿巾帕拭干手指,示意身后随行的太监去御膳房走一趟。
那太监臂弯拂尘晃了晃,瞥向门廊下深厚的积雪,不情愿道:“娘娘,外头大雪方停,去御膳房的路难走得很!这会子皇上又在昭华殿宴饮群臣,御膳房忙得不可开交,未必有空给咱们找菱角。”
骊欢微愣,身畔的宫婢瘪瘪嘴,跟着附和道:“是啊娘娘,您好歹体恤体恤奴婢们;都这个时辰了,您自个儿也该回寝殿歇息了!”
骊欢心气不济,懒得浪费唇舌同他们争辩,出屋吩咐守门的侍卫去御膳房取食材。
哪知砖道上的雪泥被人踩踏后结成薄冰,愈发湿滑,她不留神脚下一崴,整个人重重扑到路旁的红砖花台。
胳膊抵住花台的边沿才险险稳住身子,可手肘磕在砖面儿上,一阵痛麻袭身,蔓延整条胳膊,激地她直不起腰来。
殿外值守的宫婢太监们紧忙围过来,追出厨堂的两名随侍亦唬了一跳,上前扶起骊欢,跌足责备:“好端端说着话,您说您跑什么!万一您磕出个好歹,上头差人询问,咱们怎么交差!”
骊欢咬牙嘶了声,启唇欲斥责,那太监拂尘一甩,不耐烦地大声招呼:“快,你们扶娘娘进殿,拿点药敷……”
话未说罢,一道煞白身影穿过月洞门携风走来。
男人淡淡负着手,步子跨得缓慢,却又三两步闪到骊欢身前,一脚踹上太监的背脊。
“咔嚓”一声,那太监脊骨断裂,臂弯拂尘甩出去老远,整个人倒飞着撞上宫殿前的朱红廊柱,似一滩烂泥瞪着眼滚进雪地。
骊欢肩头一颤,就见那太监满脸惨白惊怖,连一声惨叫都无,便扭曲着身子失了气息;嘴角及腰背洇出大团大团血水,迅速染红莹白的雪地。
余下的宫婢太监们悚然大惊,捂着嘴失声尖叫,似一群慌脚鸡颤巍巍地跪成一排,拼命磕头朝皇上请安。
楚慕面容森冷,毫不掩饰嗜血之意,目光睥睨地掠过众人,展臂挡住骊欢的视线:“害怕了,可是想起梅林里满地的血尸了?”
骊欢没想到他会来,凝着雪珠的长睫抖动两下,沉默地撇开脸。
楚慕声线放软三分,打横抱起她迈向寝殿:“初初别怕,是他们该死,不过一群趋炎附势的贱奴罢了。”
“……放开我,你比他们更该死!”
骊欢猛不丁落入楚慕怀抱,几乎本能地踢腿挣扎,堪堪叱骂一句,便有一股独属于这个男人胸膛的清冽冷香窜进口鼻。
脑袋思绪一荡,骊欢越发死命地抗拒,咬牙瞪着楚慕:“畜生,放我下去,我还有要紧事没做!你又想耍什么把戏?既然都已经做出取舍,还装得这幅情深意浓的鬼样子有什么意思?!”
楚慕心头被巨大的魔掌攥紧狠狠捏了一把,面上不动声色,抱着骊欢快步走到寝殿门前,正巧撞上值守的神医赶来拜见骊欢。
神医心有戚戚,弯腰朝两人施一礼,只道骊彻服完汤药已然入眠,告知骊欢不必费心准备膳食……说罢,悄悄抬眼打量二人反应,恰巧对上楚慕冷飕飕的目光,稍一寻思,便又道骊彻这回浅眠,叮嘱骊欢莫要过多探视。
骊欢愣怔,踢打的动作慢慢停下。
楚慕垂首望她,云鬓如雾,巴掌大的小脸微微耷拉,檀唇轻抿,似有若无地露出两分失意之色,像极了野地里一团软绵绵、垂着耳朵的小兔子。
数日不曾这般亲近地瞧着骊欢,楚慕心头酸软,紧了紧怀中人儿瘦弱的身子,抱着她坐回凤榻。见她不再抵触,索性伸手解她衣襟上的团锦结扣。
“……”骊欢正思索骊彻的伤情,冷不防回神,抬手一巴掌狠狠抽到楚慕脸上,“你还想做什么?畜生,不要再碰我!”
“啪”地一声,楚慕动作僵滞,修长的指节在骊欢衣襟前颤了一颤。
骊欢心头略微畅快,见楚慕绷着脸,冷笑道:“想还手么?忍得很辛苦罢,你大可杀了我啊!左右宫里的太监宫女都知晓皇上您回心转意、专注朝政了。”
楚慕收回手,修眉轻挑,冷笑地扫视她:“对我厉害有什么用,方才在外头被奴才欺负,半点脾性都不敢使?”
“你不必激我,”骊欢紧紧盯着男人,反唇讥笑,“不敬之罪和灭门之仇该如何对待,我自己清楚!纵然外头那些人不管我的死活、纵然他们言谈再难听,也不及你这种畜生可恨万一!”
“……说得好,他们怎配和我比?”
楚慕冷嗤了声,顷刻间调整好面上情绪,温声笑道:“初初,你别置气,先让我看看胳膊伤得重不重,你想动手等下慢慢打。”
骊欢眉目凛冽,顺着楚慕的目光瞧了眼胳膊,暗绣浅黄杏花纹的衣袖擦在砖面儿上,竟抽丝了好大一片。方才还没觉着多疼,眼下后劲儿上来,手肘处似有辛辣的火苗抵着皮肉不停灼烧。
“磕伤哪了?让我看看。”
楚慕声线微沉,伸手摸骊欢的胳膊。
骊欢下意识朝后一缩,趁楚慕不备,攒着劲儿还想抡掌扇过去。
楚慕被她气笑,凤眸来回逡巡她的身子,古怪地啧了一声:“我记得骊家小小姐肤如凝脂,腰上腿上随手一掐便青一大块,擦了药都得疼好几日……”
“她的心肝侄子没准明日又醒过来,万一磕得严重,明日胳膊都抬不起来,如何亲手为她的小侄子准备喜食的汤羹?”
骊欢眸光闪烁,露出些犹疑之色。
楚慕自然猜到她心中琢磨什么,幽幽续道:“哪个太医开的膏药能比内力化瘀见效更快?况且宫中大夫一半在医署钻研百日红的解药,一半在偏殿守着骊家小公子。初初,你这种小事一定要打搅人家?”
“……”
骊欢抿了抿唇,无话可说。
楚慕若有歹意她也躲不掉,便沉默地捋起袖子;奈何广袖小袄下的薄绒衫子和贴身里衣皆是窄袖,不仅拽不上去,衣料擦过手肘还会扯起一阵针扎似的刺痛。
楚慕托住她半截嫩藕似的小臂,见她小脸皱巴巴的,还想使力挣脱他的触碰,索性抬手往她襟领的盘扣上一搓。指腹间碎金断玉的劲气直接掐断扣子,襟领“啪”地散开,露出一小段白璧无瑕的脖颈。
骊欢唬了一跳,楚慕趁势扒开里头的交襟衫子和小衣,见女子半边肩膀连着胳膊一同暴露在空气中,体贴地拉紧床幔:“地龙够暖么?可要再拎个暖炉过来?”
骊欢稳住心神,拢起半解的衣衫,冷淡嘲弄道:“和你待在一处,浑身都是火气,哪里还会冷呢?”
楚慕权当骊欢同他说笑了,好脾气地咧了咧嘴,垂目见骊欢手肘红肿一大片,纤白的肌肤还擦伤了数道血痕,唇畔弧度又无影无踪。